我到現在還清清楚楚的記得,那種正在失去的感覺。
你努力過了,你挽留過了,你又哭又鬧又拼命冷靜討論的說服過了,
它留下來了,但不過是像沙雕一樣捧在手裡,
隨著時間過去,它乾涸的風化成一粒一粒碎沙,從你指縫間溜走......
我到現在都還清清楚楚的記得。
那細沙從我指縫間溜走的感覺,像千刀萬剮,像百萬隻螞蟻在咬噬我的心。
最終我還是失去了。
心也碎成沙粒。
「早安。」
隔天早上,Cees推門出來時,我已經在吃早餐了。
這一切都要歸功於他裡應有盡有的小廚房... 從十幾種茶包、沖泡咖啡到兩三種吐司、麵包,冰箱裡有牛奶、火腿和起司,甚至有雞蛋,當然也有平底鍋和橄欖油。最神奇的是... 竟然還有醬油。
「早啊。」我笑著對他說,一邊用煎蛋搽搽醬油。「你常有中國客人嗎?」
「不常啊。」他的手一直重複壓著後腦勺翹起的頭髮,微笑的臉上還有枕頭壓過的痕跡。「不過我自己試過,覺得很好吃,就買回來備用了。」
他單手打開冰箱,拿出牛奶,還一邊俏皮的用臀部關上冰箱門。
「今天有什麼計劃嗎?」他一邊將牛奶倒進杯子裡一邊問我。
「嗯... 有,也沒有。」我故作神秘。
「那就是沒有吧。」他笑的一副了然於心的賊樣。
「才不是呢!!我打算去逛梵谷美術館和國立美術館!!」我急忙將桌上的書翻起來給他看,正是買公車通行卡時送的"博物館介紹"。
「那很好啊。」他喝完牛奶時嘴唇上有一道白鬍子的樣子真是犯規的誘人。「那為什麼又說是沒計劃呢?」
「呃... 」我有點猶豫。剛幹嘛這麼誠實呢?「因為... 天氣這麼好,隨時都有可能改變計劃呀。」
他又是一副了然於心的笑容,不過這次感覺親切多了。
我一邊心虛的低頭喝著熱茶,一邊看著Cees邊吹口哨邊準備早餐的樣子,心裡有種複雜的感覺。
計劃隨時可能有改變,因為我隨時有可能遇見你。
所以我該準備好逃跑呢?
還是準備好去見你?
人到了國外,一下子個性都變了很多。
在台灣的我總是盡量避免跟人接觸,即使在辦公室裡,同事團購、聊天、打混的時間我也盡量不參與,秉持著絕不落人口舌的原則,將自己份內的事情做好,在能力範圍能拉別人一把,但絕不是遊刃有餘到上司器重,也不會混水摸魚到被開除。
因為我曾經非常受到矚目。
我的工作,曾經就是盡其所能的被注意。
當然不是賣肉賣身材賣臉蛋,但是站在舞台上,無可避免的就是要受人指點,不管是喜歡會討厭,被注意到、被談起就是贏家,即使比賽沒有勝出,即使投票不在前幾名,被注意過,打出一點名號,那曾經就是我的工作。
或著說,是我『們』的工作。
「大家好,我們是Puzzle......」
光提起來心都會痛。
那陣子常作夢。半夢半醒間以為自己還在舞台上。
回頭看,大家都還在對我笑。
有你們在我身後,我才能大聲唱歌,才能繼續往前走。
於是我笑著回頭,面對台下,輕聲對麥克風說,
「大家好,我們是...........」
然後我就醒了。
心痛得不能自己。
1. 使迷惑; 使為難, 使窘困[H]
出門前,我發現部落格頭一次有人回應我的文章。
照了張照片,原本想寫些什麼的,
但腦海內的文字卻很零碎...
用著零碎的文字在網路上尋找,竟然找到了這篇文章,
感覺和我想為照片下的註解,是那麼的像......
不知道該怎麼用言語形容我對這份巧合的驚訝和感動。
如果您有興趣的話,歡迎來看看我的照片,
我真的,真的很能體會,
妳所說的那種,正在流逝的感覺..........
─── K
很有趣。
要說可能是打廣告或是病毒留言... 他是留只有我才看得到的隱藏留言。
我沒有考慮的點下這位K先生所留下的網址,那是和我同一個部落格平台的相本。
相片集裡滿滿的十幾本相簿,各式各樣,日期比較舊的感覺比較多是人像照,但最近日期的那本相簿則滿滿的都是風景照。
特別的是,他相片裡構圖的方式很有趣,總是很近很近的放大一個杯子,一朵花,一顆小石子,或是曝光過多的照一隻曬太陽的貓,背光的手掌之類的,在這本相本裡,照片中的主角幾乎都是『單一』存在在照片裡的,很少有什麼背景,也總是看不到臉,沒辦法認出任何特徵。
「我沒有名字,你也不是主角。」
他的相本敘述這樣寫著。
「我沒有名字,你也不是主角。」
我喃喃的唸著。
好像低調到不行,再也不想被誰注意到的強調著,卻在每一張照片裡把自己想說的想看的想表達的、放大再放大,除了單純的唯一之外沒有任何主題的呈現。
真不誠實。我說。
跟妳真像。你說。在我腦海裡。
隨便抓了件薄外套出門,一直到上了公車才發現自己忘了帶相機。
找了個位子坐下,我有些煩躁的抓亂了頭髮。算了,反正美術館應該不能拍照吧?再說我也不是個多會照相的人,充其量只是有點擔心自己很快的會忘記自己今天究竟做過什麼事、去過哪些地方,所以才會習慣性的抓著相機亂照罷了。
我並不是一個有什麼特別優點的人。這點我自己很清楚。
只是這樣對自己講其實也沒什麼意義不是嗎?不過是讓自己心情越來越差而已。
車子緩緩的順著地面軌道往右轉,我瞥見窗外的教堂,歌德式的細長尖頂正在維修中,密密麻麻的分不清哪些是建築哪些是鷹架。一對老夫婦在這站上了車,白髮蒼蒼的老先生一手杵著拐杖,一手緊緊的牽著老太太的手。這種再平凡不過的畫面卻安撫了我,漸漸安心了下來。
我只是我。我只是一個人。我有我的名字。
即使茫然失措,不知道方向,只要知道自己的名字,知道自己是誰,也許就會有再前進的可能。
有人說到了陌生的地方,人很容易完全變成跟原本的自己不同的性格,我倒是覺得對我來講很難。
但如果可以,我也願意冒險。起碼我願意試著去變成一個願意冒險的人。
下了車,我往美術館走去。著名的國立美術館似乎永遠無視平日或假日,從世界各地前來瞻仰她的遊客永遠絡繹不絕,我只能懷著謙卑的心情化成長長的人龍之中的一個。陽光從直挺的林間灑下來,我跟著隊伍緩緩往前進,像是一個朝聖者。
我並不懂畫,也不會畫畫,畫家和畫作的名字我也不熟悉,我一面心虛著自己沒有認真做功課,一面又感到輕鬆,期待著自己會看到什麼。
我發現我還蠻享受當一個什麼都不懂的人的。
不用當最厲害的那個,不用被比較,即使像個無知的鄉巴佬也沒有關係(了不起就是跟週遭的人看起來差不多而已)。
從踏進館內的那一刻開始,我發現我放下了偽裝,在從沒看過(但看起來卻十分厲害)的畫作前放肆的發出輕歎,仔細的研究、拼湊簡介上的名字,想從英文發音裡和自己腦海中可能的畫家中譯名連上關係,我看到林布蘭、維梅爾和梵谷,但最讓我印象深刻的卻是一隻朝著觀眾勇猛的撲過來的大天鵝──那栩栩如生、張嘴舞翅的模樣真是至極的生動,像是垂死動物的最後一擊,或是保護幼兒的母親一樣憤狠。
然後我走進一間小隔間,一張比我還高、佔據了整整一片強的畫作擄獲了我的呼吸。那是林布蘭的「夜巡」──堪稱他最出名、最精彩的作品,我被整張圖漆黑的夜、微點的燭光和雄糾糾氣昂昂的巡隊給震懾了,幾乎是用我最微弱的呼吸靜靜地、仔細的看完整張圖的細節。畫作太大,室內有白光燈,很多地方反光遮蔽了原先的畫作,我被搞得心神不寧,彷彿那些看不清楚的地方必定藏著最重要最美好的藝術一樣,最後我幾乎退到房間的另一邊,從另一種模糊又清晰的角度看清楚了整張畫,細細的品嘗自己被震撼到的那種喜悅和感動,然後才滿足的離開那個房間。
離開前,我特意進去了我一向最不喜歡的土產精品店,幸運的架上只剩下兩張「夜巡」的畫作海報。雖然只有全開那麼大,對我也是心滿意足。我甚至連標價也沒看,抓了兩張海報就往結帳台走去。
如果遇見你,我要將這張海報送給你,然後一字不漏的將它給我的感動對你叨唸一遍。
我知道你會聽的,你一定會笑著聽我說完,然後當場將它貼在你的床頭,就像我會做的一樣。
天氣很棒。離開國立美術館後,我輕快的邁向就在不遠處的梵谷美術館。
但很不幸的,即使我喜歡梵谷畫作上那些特別的色彩搭配,我喜歡的也的確和大眾一樣,不脫「星夜」、「向日葵」之類的名作,唯一有趣的是幾張他臨摹日本浮世繪的作品,在展館裡那種突兀卻又那麼熟悉(畢竟在歐洲看到亞洲色彩的藝術品對我來說還是頭一回)的感覺,讓我忍不住在畫前微微笑了幾分鐘。
除此之外,我只覺得失落。
「真可惜。」我坐在美術館外最有名的地標『I AMSTERDAM』旁對著天空喃喃自語。「我並不喜歡梵谷先生呢。」
可惜,可惜於自己並不喜歡在這世界上如此受歡迎的人/東西。沒辦法和大多數人一樣讚嘆著它的完美,感謝自己有生之年能看到如此美麗的藝術,或起碼感受到像站在『夜巡』前一樣的感動。
都已經來到這裡了,才發現自己並不喜歡。
真的好可惜啊。
不過,起碼我來了,對吧?
我開始覺得,見不到你,
也沒有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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