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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蘭的街頭、公共設施和各種土產上,常常出現「XXX」三個X。

據Cees的解釋,因為荷蘭本是從水上填地而成的城市,所以最怕的是水,於是第一個「X」代表了水。而早期房子大多以木造,在約15世紀時火災頻傳、燒毀了很大部份建築,是以後來荷蘭的建築多以石材或磚造,而第二個「X」就代表了火。而第三個「X」,則代表了約14世紀時肆虐歐洲、在外國史上以「黑暗時期」著名的「黑死病」。

X多代表了拒絕的意思。荷蘭用這三個X表達這個城市對它所經歷過最可怕的東西的拒絕。

我相信每個人心中都有三個X。
你呢?你的XXX又代表了什麼?


 

那天我在部落格的"誰來我家"裡看到了一張熟悉的大頭貼。
熟悉的原因並不是因為常看他光顧我這沒什麼在經營、只有一堆很短的隨寫文字的小地方,而是因為他放在大頭貼的那張照片,是我照的。

『妳好嗎?』他的標題如此寫著。『以前妳也曾經很認真在經營部落格呢。很高興又看到妳開始寫文章了。』

”祝安好。”他最後寫著。

我不知道他怎麼發現我又開始寫部落格了的,我只是忘著那張大頭照,默默的點了下去。

果然。不出所料的,對方的部落格什麼都沒有,只有那張大頭照孤單單的躺在相本裡、詭異的對我憨笑著。

 

如果要列出我的三個X,我想他一定可以算得進其中一個吧。

那首Travis的Selfish Jean。

 


那年會跟他在一起,其實是個意外。

我剛失戀,狠狠的被甩掉,而他來看我的表演,結束後我們一起喝得爛醉。
然後很老套的,我一喝醉就會亂親人的毛病發作,而他順水推舟的上了我的床,有沒有做完其實我忘了,反正我們都醉了。

隔天醒來,我衣不蔽體的躺在他的臂彎裡,默默的搔搔頭,然後開始將衣服穿上。

「跟我在一起吧。」他說。張著他惺忪的睡眼,一臉浪漫。

「那你女朋友怎麼辦?」我簡直是毫不留情的回問道。

「我現在就打電話跟她分手。」他竟然笑得更燦爛了。

「你不愛她嗎?」我整個人傻眼。好歹我也曾經看過他們恩恩愛愛的模樣,還被閃得很慘。

「... 我愛她很愛我這一點。」他很認真的看著我,表情像是有些遺憾,但絕對不是歉疚。「但一直以來,我愛的都是妳。」

 

你以為這樣說很浪漫嗎?

 

但我還是笑著沒說話,讓他打電話去傷另一個女人的心。

那時候的我,到底在想什麼呢?

 



其實人都是很善變,適應能力也很快的,只是有時候我們不願意承認自己那麼絕情、才不停的提起往事罷了。

那天我一出門,打開陌生而沉重的大門,傾刻間被門外酒吧裡醉漢的爭吵聲和Jazz的旋律給嚇了好大一跳。
我還以為自己要面對的是台北喧囂的街頭,不停呼嘯而過的車潮、穿著小短裙和內搭褲的辣妹們蹬著十公分以上的高跟鞋晃來晃去,那一瞬間的我感到非常不知所措。

而我第一個反應竟是想轉身回到我自己的咖啡廳裡。

記得遊戲和鈴木在店裡第一場表演,下台前最後一首歌唱著很久以前一個創作女歌手的歌,歌名叫作「December Rain」。曾經我也在台上唱過那首歌。用一種強說愁的做作、演譯著自己的寂寞。其實當時唱著的我是那麼幸福、那麼富有,我卻還是用一種寂寞空洞的聲音唱著:

This is a love song for you and me,
on this cold cold winter night wish you are with me.
So I pray and pray that you'll be mine,
and I'll be yours for a long long time ......

我其實忘記得很快。

每當我失去了,我總是在一個人的房間裡大哭大鬧,然後若無其事的過完每一天。
等到日子一天天過了... 心絞痛的次數漸漸變少了... 再也不會因為聽到某個人或某方面的事突然反胃想吐,然後我就忘記了。
我忘記了那些日子的顏色。所有會動的和靜止的回憶在我腦海中像是被某種化學藥劑徹底的清洗過了一番,我只看見黑白的畫面,有時畫面裡燈光太強,每個人的臉白的讓我幾乎認不出誰是誰;又有的時候光線太暗,所有人連頭髮眼睛和陰影都融合成同一塊黑色。

於是我就能繼續做作的過日子。

 

那天我壓低了我破舊的鴨舌帽,走進那家嚇了我一跳的酒吧,點了一瓶Floris的蘋果啤酒。酒保對我皺了皺眉,用口音很重的英文向我問道:你幾歲了?

三十。我說。

酒保的臉色並不驚訝,當地的東方人並不少,不管是在地生活著的亞裔居民或是像我這種外來觀光客,我們的臉孔在他們眼中依舊是不可置信的稚氣。我很想將臉湊到他眼前五公分處讓他看清楚我眼角和嘴唇邊的細紋,或把自己隱藏多年、鬆垮垮的掰掰袖拿出來揮舞一番,但,那又怎樣呢?只要他將酒遞給我,我不在乎身旁的金髮妙齡小女孩皮膚比我還鬆垮,我也不在乎不遠處明顯喝醉的男人故意一邊瞄我一邊對他的同伴說著「亞洲女人不管哪方面都很”青澀”」... 只要他願意將酒遞給我就好了。

很可惜的,他搖了搖頭不願意相信我。

我可以看看妳的護照嗎?他問。
我沒有帶在身上。我說。

他挑了挑眉,一副「啊哈,我抓到妳了吧」的表情看著我。不遠處的醉漢已經開始敘述他上過的那個亞洲女人床上技巧有多”青澀”了,我真真切切的懷念起我自己的小咖啡廳。

在那一刻我突然發現到自己的狼狽。同時困惑於自己怎麼會輕易的陷入這種尷尬的局面。幾乎是在我意識到之前我的視線就已經模糊了,我急忙回頭想走出酒吧,卻結結實實的撞在某個男人的胸膛上。

一個踉蹌,我跌坐在地上,可是淚水已經不由自主的掉了下來,那男人的黑色Converse在我眼前停住,我的頭在他的膝前壓得低低的,無助又尷尬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沒事的。妳要香蕉啤酒對吧?」一口不算標準的英文,Converse的主人溫和的聲音傳進我耳裡。他微彎了彎腰,輕拍了我的肩,另一隻手伸在我眼前幫我站起來。

我來不及糾正他,他已經拿出了護照擺在吧台上。「兩瓶香蕉啤酒。我已經三十五歲了。」

酒吧這次真的露出了驚訝的表情。他看了看桌上的護照,再看看那男人和在他身後低著頭的我,微微聳了聳肩,轉身從冰箱裡拿出兩瓶啤酒。

男人付了錢,一手拎起兩瓶酒、一手輕扣著我的手腕,轉身就走出了酒吧。

 

「算我請妳的,誰叫他們欺負我們亞洲人。」

一轉過街角,他便放開了我的手腕,還將一瓶啤酒塞進我手裡。

我愣在原地,手裡玻璃瓶那冰涼的的觸感讓我整個人清醒了些,臉上的紅潮也越來越燙,讓我失去了平日的淡定,狼狽的低著頭,囁嚅的說。「謝謝。」

「嗯,不客氣。」像是察覺我的不自在,他也有些扭捏的抓了抓臉頰。即使我垂著眼眸,依舊可以瞄到他下巴以下,看來他的身高跟我差不多。

 

不是他。

那個站在我身後彈著吉他,沒事會將頭放在我頭上亂轉的男人。
那個嘲笑我是「矮」而其他女孩是「嬌小」的男人。

我好像鬆了一口氣,也好像感到有些失望。
只是這樣微微的分神,已經足夠讓我忘記剛才的尷尬。

 

「謝謝你救了我。下次我會帶著護照出門的。」微微鞠了個躬,我向他道謝。
男人擺了擺手,猶豫了一下又開口說。「不過妳一個女孩子這樣走進紅燈區附近的酒吧實在太危險了... 雖然現在天色還很亮,可是那裡已經有不少喝酒的人,裡面一個女人也沒有、妳竟然就這樣走進去... 我只是剛好經過,真的被妳的舉動嚇了一跳,沒人告訴過妳這區的酒吧不太適合觀光客嗎?.....」

我有點嚇了一跳。這些話感覺很耳熟... 只不過以往是我說給人家聽的,第一次被人家這麼教訓竟然還是用英文... 忍不住用力的眨了眨眼,差點笑了出來。

看見我憋笑,男人的臉有點紅了。「啊... 不好意思我太多嘴了,不過妳一個女生還是要小心一點。我先走囉!」

雖然我開口想留他,但男人輕快的揮揮手,一溜煙的就過了馬路到另一頭去了。

 

糟糕,希望不會讓他覺得很受傷。我只是,很久沒這樣被孩子一樣教訓了,如此而已呀。


很多人說我很冷漠。

應該說,他們是這樣想,這樣在背後說我的,卻又不敢明明白白的指責我的冷漠。
因為即使是他們口中的「冷漠」,我也沒少做過任何人情,不刻薄也不百分百的公正無私,甚至有時會雞婆的囉嗦那些還年輕的妹妹們不懂得照顧自己,但即使是這樣,他們仍舊感受到我的冷漠。

其實我只是害怕,害怕我的心意被拒絕,怕讓別人感到不耐煩。

對了,最讓我害怕的就是被覺得「很煩」。像我這種人一定不適合當母親吧,小孩子們不都一天到晚嫌媽媽『最囉嗦』了?就連我自己也不例外,當初橫衝直撞的少年時期多麼讓母親擔心,沒事就把『妳很煩耶』掛在嘴邊,一直都很久以後才明白自己的任性到底有多麼傷人。

不過,對,就像書裡常寫到的那樣,等我發現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所以我只是靜靜的,靜靜的用我的方式去關心別人,像是在彌補一樣,小心翼翼的做我能做的,其實卻比誰都害怕。

於是他們覺得我很冷漠。
因為再怎樣關心、再怎樣像大姐一樣叉著腰教訓他們,我也不會生氣,不為他們感到難過,反而在心裡的一小塊角落悄悄祈禱著事情快點結束,而這份心意並不是真的只因為希望他們快點好起來,更誠實的是因為自己覺得麻煩、不想再管罷了。

而最後事情究竟怎樣了,他們不說,我從來不主動問。

那和成熟理智的『他們想說自然會告訴我』不同,我其實關心,也想知道他們究竟最後有沒有快樂的把事情解決,但若是沒有呢?若是人家聽從了我的建議,卻沒有得到幸福快樂的結局,即使對方不好意思明說,心裡再怎樣也會怪我吧。那我又能怎樣呢?我給的建議都是真心的,覺得是正確、或起碼不壞的,要是這樣使得人家更不幸了呢?我在一種矛盾而害怕的心態中沉默著,明明參與了的事情,卻沒有勇氣知道結局,只看遠遠的看著,現在的他,好像有好一些... 起碼沒有再來找我哭訴了,不是嗎?

於是他們覺得我冷漠。

我想我只是不擅於表達,但這又能怪誰呢?
連自己都覺得矛盾、沒辦法解釋清楚了,又能期待誰真的懂你的心情呢?


「啤酒?」在小廚房裡,Cees挑起了一邊眉毛看著正坐在窗邊發呆的我。

「呃,是啊。」明明都已經三十歲的人了,我卻突然覺得自己像是個未滿十八歲被抓到偷喝酒的國中生一樣,忍不住心虛了起來。

「妳很喜歡喝酒?」他將兩手在胸前交叉,看不出來臉上的情緒是什麼。

糟糕,民宿規定有不能喝酒這條嗎?我冷汗直流。

「偶爾會喝。」我據實以報。「看心情。」

「妳心情不好?」

「還好。只是剛買酒的時候被酒保刁難了一下,還被某個奇怪的男人說亞洲女人不管哪方面都很”青澀(young)”而已。」

我誇張的用兩隻手比出引號的樣子,自嘲的笑了笑。

Cees卻沒有笑。「妳看以來的確不太像可以喝酒的樣子。」這下聽得出來他聲音裡放鬆了許多。該不會連他也以為我未滿二十吧?

「我三十歲了,該喝的時候還是會喝的。」

「三十?!我還以為訂位刷卡的是妳姐姐或誰呢...」Cees毫不掩飾自己的驚訝。有沒有這麼誇張啊。

「我三十了。就在今天。」我舉起玻璃瓶朝他做出敬酒的樣子。「祝我自己生日快樂。」

「今天是妳生日?!」他的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呃....... 生日快樂!」

對,只有這樣。又不是在演電影,Cees只是我的房東,我們兩個交談的內容不外乎每天早上的早安和每天回家時的晚安。他並沒有變出蛋糕和玫瑰給我,但倒是叫我等了他五分鐘,他也咚咚咚的跑到對面酒吧買了一手啤酒回來,很豪氣的坐在我對面開始喝。

「你們國家的人都怎麼過生日的?」他的皮膚很白,喝酒速度也很快,兩朵紅暈一下就在他臉頰上渲染了開來。

「喝酒,唱歌狂歡,或是一個人躲起來。」我頑皮的朝他擠了個笑臉,他則是哈哈大笑。這方面來說外國人實在有幽默感多了,在台灣這樣說恐怕只會被人家當成在自怨自艾吧。

「我猜妳選擇了最後一種。」他朝我揚了揚酒瓶。「很好的選擇,但我覺得前兩個也不錯。」

「我們這不是在喝了嗎?」我微笑。

「真的,可惜就少了點音樂。」

Cees的廚房在房子的後側,窗戶看出去只看得到隔壁人家的屋頂和陽台(在荷蘭,每戶人家的一層樓高度不見得都一樣,Cees的廚房雖然在二樓,但看出去大概在隔壁1.5樓的地方),雖然不像台灣那樣擁擠,左鄰右舍似乎也不太介意分享彼此的私生活,但我也不曾聽過哪戶人家真的將自己的音樂或電視機開到吵死隔壁的地步。

「要是妳不介意的話,我可以提供一點音樂。但我彈得不是很好。」我還來不及反應,他已經走進他的房裡,再出來時手上已經多了一支吉他。

「你會彈吉他?」我訝異的笑了。

他有點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做了一個舞台上的敬禮動作,然後很隨興的彈了起來,一邊唱著我聽不懂的語言。
歌聲剛歇,我就像是失態的醉漢一樣笑咧了嘴,用力的鼓掌了起來。

「安可!」我說。「不過你唱的是什麼?」

「算童謠吧?從小到大我母親在我生日時都會唱的。」他也笑咧了嘴,手上還隨意的撥著琴弦。

然後我們一邊喝酒,他一邊彈著一些沒頭沒尾的小曲子。常常彈一彈他就忘了,試了幾次找不到正確的和弦,便衝著我傻傻的一笑,喝個兩口酒,然後又開始下一首歌。


「祝妳生日快樂。」

最後酒喝完了,我們倆正在小小的廚房裡跳完他教我的奇怪舞曲,帶著一點酒氣,他輕輕的摟了我的肩膀一樣,依然是那樣傻氣的笑著。

「謝謝。這個生日很棒。」我輕輕的拍了拍他的背,滿是感激。

 

沒有蛋糕,沒有玫瑰,更沒有電影裡一定會發生的激情。我們在愉快的氣氛中結束了廚房的小派對,各自回房,洗澡睡覺。
躺在鬆軟的床上,我聞著乾燥花的香味,心裡卻很輕鬆很輕鬆。

 

祝我生日快樂。

我的生日願望是,快快樂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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