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清早,月如剛做完早課便匆匆忙忙的回房梳洗了一番。
託這樣每日操課的福,她得以每天想洗澡就洗澡,廚房裡隨時有人備著溫熱的開水,就為了林大小姐這唯一點任性。在沒有自來水和熱水器的世界裡,有專人隨時看著爐火備上熱水、這可是天大的奢侈,可見林天南有多疼這個獨生女了。
伺候的ㄚ環照例在一旁替她擦背淨身,雖說前世的她已經十六歲,在這個小女娃的身體裡也已經過了五年,別說剛開始裝傻讓人服侍時有多彆扭了,即使已經過了五年,讓個還沒她心智年齡大的ㄚ頭滿頭大汗的伺候自己、她還是十分不習慣的。
但是還能怎樣呢?就算是在自己原來的世界裡,一個五歲的小女娃一定也是給爸爸媽媽洗澡的,雖然林月如發育的還不錯,但站進檜木桶裡那水還淹到胸前呢,沒準一個滑倒就慘糟滅頂,爬也爬不出來,還是別折騰人家ㄚ環了。
「惜花姐姐,姨娘和表哥可到了沒有?」
一邊乖乖仰起小臉給ㄚ環擦拭,月如一邊雀躍的問道。
惜花剛到林家堡做ㄚ環兩年,雖說還不滿十三,但因著家裡頭有七八個弟妹,老成心細的大姐個性非常受到管家喜愛,特意讓她來照顧月如,月如也樂得多了一個成熟不多話的伴兒在身邊。
「回小姐,尚書夫人一行剛下船,先進觀音廟上香去了,劉管家說午膳前就會進府了。」惜花細聲應著,手上沒停的將這出了名愛乾淨的小小姐整理清楚。
午膳前會到,那離現在還有點空閒吧?月如心中一樂,想著等等怎樣先將家門附近的路摸熟,向下人問幾間好吃好玩的店,沒得待會兒在表哥面前一問三不知、還真不知道誰是東家了呢。
匆匆淨完身,月如假意要唸書,便將惜花差走。將偷存下來的一點壓歲錢攢到懷裡,趁著大家都忙著準備招待姨娘一行人的時候溜出了門外。
這不是她第一次出家門,但卻是第一次自己「溜」出來的。
原意也不過就是在家附近行行晃晃,反正表哥也不過六七歲,到時他們想去哪也都會有大人攢著吧。
那麼矮的身子,那麼長的圍牆... 月如忍不住長長嘆了口氣。前世的她是很愛散步走路的,既不用花錢又能打發時間,況且慢慢的走著看著,總能有許多意想不到的發現。
諸如父親的外遇、姐姐的男友、同學的順手牽羊... 但當然也是有好事的。她熱愛晴朗的藍天,穿過葉縫灑在身上的陽光,初抽芽的野花野草,或是轉角不定時出現的小吃攤販。
這樣就好了,快快樂樂的最重要。
她整了整衣衫,輕快的在林家堡牆邊小跳步了起來。
「... 臭蜘蛛,快走開!」
走沒兩步,不遠處一個小男孩稚嫩的憤呼就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歪頭湊了過去,只見小男孩剛撿了根木枝,很努力的想要破壞樹梢低處一張黑蜘蛛大結的網,上頭正黏了隻搖搖墜墜的小彩蝶。
「... 你在做什麼?」她好奇的出聲。
男孩沒發現後頭有人接近,有些驚訝的轉過身來望著她。
「我在救蝴蝶,她被蜘蛛網纏住了。」男孩一張小臉緊緊皺著眉頭,長長的睫毛搧呀搧的,一雙大眼睛簡直比月如還要水汪汪。
「救蝴蝶?怎麼救呢?」月如有了興趣,靠近又問。
「當然是被蜘蛛網掃掉、讓蝴蝶飛走啊!」男孩理所當然的回道。
只見月如沉思了一會兒,隨即又抬頭問道:「哥哥,你吃素麼?」
男孩被問的莫名其妙,只想著要救蝶的他很隨口的回道:「當然不啊!」
「當然不?」月如挑了挑眉。「那屠夫在殺牛殺豬的時候,哥哥怎麼不去救牠們呢?」
男孩怔了怔,手裡的木枝也放了下來。「什... 什麼意思?」
「若是有小狗在我面前要被車撞了,我當然會去救他。」想起前世自己正是在車輪下救人而死,月如不禁微微打顫。「但若說是在野外有獅子老虎要吃小狗果腹,那我可不會出手了。」
聽得這理論奇特,男孩不自覺追問了下去:「這是為什麼呢?」
「傻哥哥,第一,我打不過獅子老虎啊!」她駑了駑嘴,一張小臉盡是逗人笑的表情,男孩也忍不住笑出了聲。
「第二,我餓了要吃肉,獅子餓了也要吃肉,為什麼我吃牛肉就可以,牠吃狗肉就不可以呢?」
男孩聽了低下頭想了想,隨即對月如點點頭。「妹妹說的沒錯,若是我今日救了蝴蝶,蜘蛛不就要餓肚子了?他又何錯之有呢?」
但他立刻又回過頭去,舉起樹枝的手大力一揮、將蝴蝶與蜘蛛間的網整個刮破了。
「但是今天我打得過蜘蛛,也沒辦法對蝴蝶見死不救,這件事我是一定要管的。」
「這麼說也是沒錯。」月如沒所謂的聳了聳肩,本來她也只是一時興起、多管閒事罷了。
「不過妹妹說的很有道理,既然我奪走了蜘蛛的食物,再替他找一份便是。」
說完,男孩便在附近的樹幹邊敲敲又打打,沒多久便在帕子上打死了兩三隻肥大的飛蟲。
正在月如瞠目結舌之時,男孩自顧自的將飛蟲的屍體灑到蜘蛛那一邊的網子上,一邊笑著說:「這樣我總不欠你一頓飯了吧?」
怎麼有這麼善良又愛管閒事的笨蛋呀?月如忍不住笑著搖了搖頭,渾然不覺自己也正是個「愛管閒事的笨蛋」。
「哎呀!!他咬我!!」一聲痛呼,男孩一邊甩著手,一邊離蜘蛛網退了好幾步。
「怎麼了?被咬傷了??」月如有些緊張的湊上前去。
男孩一邊甩著傷手,一邊有些埋怨的回頭對她笑了笑。「好心沒好報,看來他不領情我這一餐呢。」
「還敢說呢。」月如也忍不住跟著笑了。「有人搶走你碗裡的肥雞腿、還塞回一片癟癟的肉乾給你,你說你氣不氣他?」
聽見月如的比喻,男孩先是睜大了眼睛,隨後也不好意思的笑了。「聽來我還真的是活該。」
「好了,反正得罪都得罪了,還是快把蝴蝶放走吧。」月如笑著又把樹枝遞給了他。
男孩點了點頭,回首輕輕將纏住蝴蝶的那張破網給掀開,蝴蝶先是在樹枝上掙扎了一會兒,然後便搖搖晃晃的飛舞了起來,在兩個小孩頭上轉了兩圈,便遠遠的飛走了。
「你被咬的手還好吧?」月如有些擔心的問他。
「還好... 有點麻麻癢癢的。」男孩舉起他被咬傷的那隻手,不知是不是錯覺,月如彷彿見到一絲很細的白線咻地溜進了他的創口裡。
「真的不痛?」月如總覺得不對勁。「要不要到我家來,問問我爹爹有沒有金創藥,否則被毒蟲咬了可就不好了。」
「不用了不用了,我還得回去找我娘呢,她要是從廟裡出來沒看到我一定會很急的...」男孩有些困窘的笑了笑,便回頭跑了。「我先走了,謝謝妳啊!」
不待月如來得及反應,男孩已經跑遠了。她抓了抓頭,聽來這次進香團的時間已經要到了,說不定姨娘跟表哥也快到家裡了呢!還是打道回府吧。
(奇怪?救蝴蝶反被蜘蛛咬的男孩... 我怎麼覺得我忘了很重要的事情?)
月如一邊回頭,一邊忍不住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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