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爺米爺~」
「嗯?」
「我問你噢,你們團員之間從來沒有吵過架嗎?」
「吵架?」米爺停下手邊的工作,抬頭看了龍龍一眼。
「... 沒有吧,就我印象裡沒什麼好吵的。」
「真的?」龍龍睜大了眼睛,抱緊著懷裡的心型抱枕。「從來沒有吵過架?」
「嗯... 應該是沒有吧?」米爺笑了笑,繼續將手中的CD分類放進架上。「你姐個性比較急,我曾經有被她唸過幾次啦。不過通常都是跟團務沒關係的事,也沒什麼好吵的,大家溝通一下就好了。」
「那姐姐呢?姐姐沒有做過什麼要被你唸的事嗎?」龍龍好奇的追問。
米爺停頓了一下,像是突然想到什麼一樣,瞇起眼睛又笑了,還忍不住用手遮掩著上揚的嘴角、小小咳了兩聲。
「...... 沒有。」最後他掩著嘴說。
「...... 騙人!」
兩個禮拜後,Jayko和潘小亮搭上飛往荷蘭的飛機,沒有預訂回程的日期,就這樣飛走了。
阿國來找了龍龍幾次,雖然氣氛很糟糕,但都是約在東區茶店裡最熱鬧的下班時間,雙方拿回了一些放在對方身邊的個人物品,也為幾次沒算清楚的飯錢之類的東西爭吵了一下,但還算是和平的分手了。
當然,龍龍再也沒有見到過馬丁。
即使這兩個禮拜來,每次進練團室前她都會在心裡有點小小的期待馬丁會出現,但相對的、她其實也很清楚馬丁沒有一定得出現的理由。
不會出現的理由這裡倒是有一個。每次出門前,她看著鏡子裡的自己,臉上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看不出來了,但那早就已經沒有差別了。懲罰的印記留在她的心裡,她不停的告訴自己要記住,這就是妳貪心著想要幸福的下場。
沒有什麼刻骨銘心,沒有什麼淚流不止的夜晚,她跟阿國早就像是拉緊了太久的橡皮筋,風吹雨淋加上長期日曬,失去彈性的關係就像不新鮮的愛情,斷裂的同時兩邊都跌了個踉蹌,但很快的就站穩了腳步,看看各自手中剩下的那一截短短的美好回憶,用很沒有誠意的方式想把錯退到對方身上、但最後卻連這麼一丁點在意都懶,兩邊都不再想再看到彼此,於是把舊了老了的橡皮筋扔了,朝著不同方向的兩邊各自走了。
愛到這樣真的很悲啊。龍龍嘆了一口氣。
「怎麼啦?妳最近心情好像不是很好耶。」Ryan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站在龍龍身邊,微笑著將上禮拜客人投票出來的最佳影片遞給她。
「嗯... 和男朋友分了,姐姐和姐夫也突然出國散心去了,現在每天都只剩我一個人在家。」龍龍有點呆滯的接過DVD,漫不經心的看了看,剛好是她都很喜歡的片子,「一路玩到掛」、「班傑明的奇幻之旅」、「沒有耳朵的兔子」。
「和阿國... 分手了?」店長眉毛微微一抬,語氣裡卻沒有幾分驚訝。
「終於吼。」龍龍突然沒來由的發起脾氣來。和阿國分手之後不知道聽了多少朋友廢話著「早跟妳說他不好了吧」、「爛男人不要也罷」,但其實她心底很清楚,兩個人是互相耗著的,要說錯、她也沒比阿國少做錯過什麼,甚至最後可以說是半出軌狀態下被阿國抓到,但沒憑沒據,加上阿國又酒醉出手打人,最後阿國對朋友們隻字未提馬丁的事,而除了Jayko和阿亮外,也沒有其他朋友知道龍龍被打。
這大概算是彼此最後一丁點默契吧。
只是各自的朋友當然各自幫著罵對方的不是,龍龍沒理由幫阿國解釋,眾姐妹也越罵越起勁,罵到最後龍龍都不知道她們究竟是在罵阿國、還是罵她這個當初瞎了狗眼的大笨蛋了。
悶啊。真悶。
但聽著龍龍有些賭氣的發洩,Ryan卻只是一邊跟著她把雜誌和影帶歸位,一邊笑著沒有說話。
「... 妳覺得怎樣的愛情才是白愛了呢?」他突然問。
龍龍微微一愣,但還是很直覺反應的答了。「最後分開了吧?而且還是分得很難看、再也不會往來的那種。花了多少金錢心力在彼此身上都白費了,這輩子說不定再也不會見面,當初愛得死去活來、放棄了有的沒有的東西,這下都白費啦。」她還在賭氣。
店長只是輕輕笑了笑。「是嗎?」他將龍龍手裡所有剩下該整理的書籍都抱走,一邊瞇著雙眼對她笑著說。「他讓妳學到了很多東西,讓妳在如果遇到更好的對象的時候知道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讓妳知道妳不喜歡被怎樣對待,所以也知道不要這樣去對待別人。」
「這樣妳還覺得妳是白愛了嗎?」
龍龍啞口無言。這是她第一次驚覺到,眼前這個外表彷彿無視歲月定律的男人大了自己一輪有餘。
「... 我不是這個意思。」她硬著頭皮回嘴。「只是有種突然什麼都失去了的感覺......」
「我知道。」店長迅速的將書本歸位,然後很輕的拍了拍她的頭。「只是不想看妳鑽牛角尖。妳一不笑,客人都不敢上門了。」
龍龍臉紅了起來。今天店裡真的十分冷清,大概都要拜她那張不笑就兇狠的臉所賜。
「... 那店長呢?」她胡亂的轉移著話題。「店長覺得怎樣的愛情才是白愛了呢?」
Ryan臉上的表情閃過一絲細微的變化,但若不是龍龍就在他身旁,她幾乎要覺得那只是她的心理作用。
「... 被忘記吧。」他依舊笑著,一邊有些不好意思的聳了聳肩。「被完全忘記,或把對方忘掉,總之就是完全抹去了相愛過的所有痕跡,像把人生中的一斷剪下來丟掉了,花過的心力什麼的全都忘光了。」
「這樣才叫白愛了吧。」
龍龍有點呆滯的望著店長的笑容,正想開口,卻剛好有客人推開了店門,而店長很自然的別開了頭,招呼客人去了。
「還是不行?」
星期天下午的練團室裡,最後一個來應徵鼓手的參選者剛被D爺轟出去,大家面面相覷的不知道還能說什麼。其實不用D爺趕、他們也沒打算把這個人留下來,但再這樣「租用」D爺下去,他們幾個小鬼的錢包扔進聚寶盆裡也不夠付。
「如果你們要遷就這種爛咖,一開始就不要找我來幫忙選啊。」D爺嘴上叼著根煙,看得出來心情不比他們幾個好。
「可是這樣下去也不行吧,沒有鼓手我們連開始練歌套曲都沒辦法耶。」蕊瓏很無奈的將音箱的電源關上。
「已經徵了一個多月了... 來應徵的人也越來越少了,這樣很糟糕... 」芍花托著可愛的臉頰,對著練團室外空無一人的等候區嘆氣。
龍龍百般無聊的擦拭著手上的黑色琴身,她不是會主動搭話的人,何況這份無奈任誰也只能無話可說。六樓窗外的風很大,撞在落地的玻璃窗上嘎嘎地響著,中華路上永遠川流不息的車潮、大樓牆面上越來越耀眼的電視牆,配搭著不知哪裡傳來的街頭表演的現場音樂,這種理所當然、卻又毫不相配的場景讓龍龍覺得很累,累得好想將耳機塞進耳朵裡,逃避一切不如意。
主唱小豪走到龍龍身邊坐下,沉默的灌著水喝。即使他們幾個已經一起練了兩三次團,對彼此的認識卻還是停留在姓名、年齡、工作之內。
小豪本名時育豪,年紀比龍龍大了半年,現在還在某私立大學唸書。喜歡的音樂很集中,清一色是Punk團,但也不可能從頭到尾聽三小時的Punk樂,所以對抒情歌的詮釋他也下了不少苦工。(說實話龍龍覺得他唱抒情歌比唱那些口水亂噴、總是一口氣很唱很足的Punk歌拿手多了,但剛認識嘛,又不好意思一開口就嗆人家氣虛。)他幾乎是惜字如金,除了唱歌外很少聽到他開口,講話回應也都十分簡短,好在他很愛笑,一張臉永遠維持著一種呆呆的、笑咪咪的表情,雖然也不知道他究竟是真笑還是假笑,但起碼不給人一種勉強假裝的感覺,反而更像是傻愣愣的天然呆。
龍龍一時無聊,跟小豪也攀談不上,乾脆練起她之前編的Bass Line,她想了很多橋段,曲式有點接近Blues或Jazz,這是她在人家每每知道她學Bass之後都問道「可是Bass一定要跟樂團、沒辦法單獨彈一首歌吧?」,再也氣不過、編了好幾個月的曲譜,當然這麼Free的曲式只有Bass是有些空洞,但龍龍隨手加上一些敲絃和悶音,在某些橋段還頗有代替鼓點的作用;正在門口叼著煙的D爺聽了一陣,忍不住手癢,煙也不熄的衝回鼓後,跟上了她的Bass Line,如魚得水般的打了起來。
雙胞胎一開始有些傻眼,但全都忍不住跟著打著拍子;在大概摸清了龍龍的和絃進行之後,蕊瓏也笑著刷起Core來、跟上了曲子,而芍花則是一臉享受的飆起高把位,不時跟妹妹來個三度音對位。而D爺不愧是D爺,二三十年在音樂界打滾的經驗怎麼會是這些小兔崽子能趕上的,隨便幾個變化橋段就惹得三個樂手手忙腳亂,待他老人家笑著罵了幾句不中用之後、又倏地變幻回傭懶的Jazz鼓點,大家就在一種隨興的氣氛中一邊跑著歌,一邊在重覆的段落上即興做上變化,只有小豪一個人,笑吟吟的拿著水瓶,卻沒有拿起麥克風的意思。
就這樣玩了一陣,差不多大家都沒有新的想法了、這才隨著D爺的鼓點歪七扭八的各停了下來。
「你會寫歌嗎?」龍龍笑著問身旁的小豪,兩頰上還帶著剛才飆歌過後特有的興奮紅暈。
「算會吧。」小豪也笑著回答她。「不過我寫不出詞來,都只能亂哼。」
「有什麼關係,我們剛也是亂彈啊。」芍花在一旁笑得很豪放。
D爺沒有囉嗦,鼓棒相交就給了四個預備拍,然後就是一陣小鼓的碎拍,聽得龍龍眼睛一亮。
「好有You oughta know的Fu哦。」她大笑。
D爺笑而不語,只是扯了扯一邊嘴角,對龍龍揚了揚下巴。待D爺打過兩個八拍,龍龍隨即接上自己編的一段Bass Line,跟著D爺的鼓點,蕊瓏在每小節單刷一個和絃,不知道為什麼,整首前奏有一種正在打開、進入某道門的幻覺。
芍花歪頭看著小豪,而後者只是笑著將水瓶旋緊,然後一把抓住了麥克風架,對著他的麥克風低低的吟唱了起來。
Life is tough.
Life is tough, it's too hard to win the world...
Life is too tough to keep it warm.
Who else can bring us back to the shore...
There's where we belong.
Where the sun always shines, where the dreams won't be denied, where God will always be listening
Where you are...
大概是有點出了神吧,進主歌的段落被龍龍落得脫拍,D爺罵了幾句,但沒人聽進耳裡,只是半崇拜又半驚訝的望著又傻笑起來了的小豪。
「...... 你這樣叫不會寫詞哦?」蕊瓏率先出聲。
「這樣叫我們是還要不要混啊... 」芍花跟個附和。
龍龍只是用一種挖到寶藏的表情看著這個還不甚熟稔的主唱。
「呃,是不太會啊,只是覺得這種很隨興的調調比較適合英文,我只會一點簡單的單字啦......」他又傻傻的笑了起來,還配上一個再傻也沒有的抓頭動作。
「你太客氣了。」龍龍對他瞇著眼睛笑,露出一種連她自己都不知道,令人不寒而慄的笑容。「沒關係,我們還有很多時間讓你發揮你的”不太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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