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定志向,有時候跟天份無關。

  拿我當例子來說,我覺得那可能更像是一種生死交關時的啟悟,像是被消防員從火場裡救出來、長大後便也想成為消防員,或是因為從小體弱多病,所以也希望有一天能當上能救人的醫生一樣。

  雖然不見得立定志向就能成功,但就算做了別的事情或工作,也總是會忍不住望向那個早已立定的方向。

 

  就算心情是羨慕、悔恨、嚮往,也騙不了自己,總是被影響、被吸引走的目光。

 

 

  我,在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活下去的時候,聽見了你的聲音。


 

  Alex's Wonderland,一個地下樂團界的傳奇。成軍時四名成員平均年齡不到二十歲,在開始活動後兩年發行了第一張專輯,一週內旋即登上了日本MS唱片排行榜銷售前十名。雖然日本音樂多元發展,樂團音樂成為一般主流、流行樂所能接受而出道成名的例子並不在少數,但以當年正是視覺系樂團與藝人正流行的時候,Alex's Wonderland以純日本人組成樂團、曲風卻是純正的美式龐克,加上主唱兼吉他手一口流利的英文並以之創作,不管從哪方面來看,都算是日本音樂界少有的特例。

  而他們在十年內發行了六張專輯、LIVE演唱會巡迴了世界各地,更在歐美等英語系國家獲得極高評價,除了美式龐克熱血直率的骨幹以外,日本特有的細膩編曲及兩把吉他做出的創作巧思更讓人細聽之後越發有味道,而主唱竹野勇氣(Takeno Yuki)的英文歌詞更是跟一般直接的龐克表達方式不同,以各種第三人稱寓言、暗喻方式寫成,更在其中兩張專輯以大調輕快的龐克曲風為底、卻鋪上了大量黑暗失戀的歌詞。

  雖說Alex's Wonderland(簡稱AW)的八卦消息很少,樂團成員平時的活動與個人社交網頁也都很歡樂平常,但在毫無預警的情況下,AW在他們成軍第十一年,突然宣佈停止一切樂團活動。

  不管八卦記者再拼命跟拍、死纏爛打的想從成員口中問出點原由,四名成員都一樣不帶喜怒哀樂的公開表示:AW一切都好,只是成員們各自有了不同志向的發展,不說解散,但短時間內不會有共同的計劃。

  於是鼓手直樹(Naoki)成了電視劇演員,吉他手穗高(Hotaka)另外組了曲風迥異的後搖樂團,Bass手大介(Taisuke)在日本開設了專門音樂學校,而主唱勇氣(Yuki),消失無蹤。

 

  消失無蹤的勇氣。

 

 

  小祈喃喃唸了一次螢幕上的文字,然後默默的又將最後一行刪掉。

 

  「而主唱勇氣,兩年來並沒有任何公開活動。」她一邊打字一邊這麼唸著。

  推開鍵盤,她取下鼻樑上的眼鏡、輕輕的揉了揉自己的眉頭。

  兩年了,Yuki消失在音樂界,雖然偶爾會在他的頁面看見他的友人活動上標記他的出席,但他本人一直沒有任何更新,只是沉默的出現在其他人的相片之中。

 

  小祈一直默默的關注著,祈禱著,等待Yuki再次開口唱歌的那一天,等待他的文字和音樂、如同三年前將迷失的她從鑽牛角尖的死胡同裡拯救出來一般,再次展現他的光芒。

  其實回想當年,真的不是遇到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她知道的。現在想養,也會覺得自己那時候到底是怎麼了,不過就是失戀,早就知道被腳踏兩條船很久了,只是好死不死的剛好當面撞見,而前男友絲毫沒有遮掩的意思,甚至還跟身邊的女孩介紹小祈是「大學同學,曾經交往過一陣子」,女孩露出片刻驚訝,但還是禮貌的跟她打了招呼。但那一瞬間小祈覺得有一部份的自己死了。說不出任何翻臉揭穿的話,該怎麼說自己昨天還睡在他身邊?該怎麼說他明明說今天是要去打工,卻跟那個陌生的女孩一起去看了他們說好要一起看的電影?

  後來前男友打電話來,甚至沒有道歉,用一種曖昧又調侃的語氣問她『怎麼啦?吃醋啦?』,而小祈只覺得看得見自己的心臟被好幾把利刃穿體而過,血泊泊地流著,但耳邊男友的聲音還是那樣像毒藥一般牽引著她的喜怒哀樂。

  前男友煩她哭,於是她學會了無聲的流淚,直到鼻塞到頭痛,前男友又極沒耐性的發了頓脾氣,要她『堅強點做自己好不好』,而她竟然不由自主的不停道歉,眼前只有一片空白,只有耳邊男人的聲音像是汪洋中唯一的浮木,她除了拼死抓緊竟然想不到別的生存可能。

 

  就這樣,芭樂到不行的小說情節在她生命中糾纏了將近兩年。

  離開了學校,她卻離不開前男友,明明兩人已經沒有交往,甚至分隔兩地,小祈卻還是會輕易的因為他一句無聊、一句寂寞,大老遠搭著客運南下高雄,陪他吃一頓飯,也許被拉回他的租處看一部曖昧的電影,也許他興緻一來、半嘲諷地將她壓倒在床上激情地喊問『妳是不是還是我的女人?』,小祈都只是隨著他笑隨著他哭,害怕失去他一時興起的關愛,她就會淹死在這個什麼都沒有的世界裡。

 

  眼裡只裝得下他,喜怒哀樂都是為他,不知道為什麼也不在乎為什麼,好愛他好愛他好愛他。

 

  雖然朋友父母都擔心她總是一臉恍惚,但該念得書她念完了,畢業了,也找到工作了,不過就是在旁人面前沒什麼情緒,睜著大而無神的眼睛,像是行屍走肉,隨時都可以消失一樣。

  就在那個時候,她偶然在網路上聽見了Alex's Wonderland的音樂。Yuki用日本人特有的鼻音唱腔,一遍一遍唱著歡樂而輕快的音樂,但她聽懂了Yuki的歌詞,他笑著唱著:

 

  「Nothing's gonna change for me(沒有事情會為了我而改變)

   Nobody knows I'm smiling but I'm bleeding(沒有人知道我一邊笑一邊淌血)

   Then why should I live? Why should I live? Why should I live?(那我為什麼還要活著?為什麼還要活著?為什麼還活著?)」

 

  小祈著了魔似地聽著,久違的露出甜美的笑容,在七樓的小套房裡,她打開電對天井的窗,跨坐在窗臺之上,兩隻腳懸在高空中盪著盪的。

  好像真的可以死了。

  其實我並不難過,早就已經不愛了。但我還能做什麼?還有什麼事情是可以重視地、全心全意的為之而活著而存在,為了它努力生存下去的?

 

  沒有吧。沒有。

 

  小祈就這樣笑著聽著AW的音樂,聽著Yuki從低唱到嘶啞,聽著吉他的橫衝直撞,直到樂曲尾聲,Yuki乾淨的聲音隨著木吉他Clean tone的分散和弦穿透而出。

 

  「But I know I'll see you someday(但我知道我有一天會遇見你)

   Someday not so far away(在不遠的某個未來)

   I know I'll see you someday(我知道我有一天會遇見你的

   So it's not the end(所以這不是終點)」

 

  

  小祈突然短短的吸了一口氣,胸口像是被冰冷的空氣凍傷一般地刺痛。

  四肢不住地顫抖著,她雙手緊緊環抱住自己,咬緊了牙根,不知道那股久違而錐心的刺痛感究竟是從何而來?

  很痛很痛,痛到四肢有了知覺,痛到覺得懸空的腳好冰,痛到覺得臉頰上的淚水好燙,痛到感覺吹過手臂的微風如此溫柔,耳裡迴盪的音符如此動聽。

 

  她連滾帶爬的爬回房裡,收拾了行李,換了手機號碼、退了套房租約,斷了前男友能直接找到她的所有方法。

 

  她很明白的,那男人不會透過第三者連絡自己,因為他不會讓別人知道他主動和自己還有牽連。

  而正因為他的自大和漠不關心,小祈也不用麻煩地換工作,只消把電話跟租屋處換掉就能消失在他的世界。

 

  走出有他的過去竟然這麼簡單,連小祈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終於,可以呼吸了。

  終於又有了感覺。

 

  因為AW的音樂在台灣並沒有公司代理發行,小祈只得苦苦在網路上搜尋代買訂購、一次將他們所有CD全數跨海購回;雖然自己完全不會日文,對於各個樂團成員的個人網頁也只能看照片和簡單的漢字猜測,但網路上搜尋的到很多同好好心的翻譯很多AW的重要訊息,小祈也樂得每一次跟著同好的更新一起關注AW。

  正當小祈的生活才正要重新展開,她卻很快聽到了世界末日的鍾聲。

 

  就在小祈認識AW不滿一年的秋天,AW正式宣告停止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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