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聽過替死鬼的故事嗎?

  傳說,他會趁人寂寞、心不設防的時候,慢慢的進入你的生活,成為你的好朋 友、甚至是家人;一開始你會傾心於他和你的契合──從喜好、個性到相處方式,你們倆簡直像是失散多年的兄弟姐妹一樣,但日子久了,你會發現他和你越來越像,簡直是刻意模仿你一般──剪一樣的髮型、穿相似的衣服,不知道是多心 還是本來就如此,他同你一般高、一般重,走在路上甚至連你熟稔的好友都會把你們兩個弄錯。等到你發現事情真的太過詭異、開始四處求救,大家不是笑你傻就是責罵你想太多。最後你遇見一位神父,他告訴你、如果在你認識替死鬼第三十天的午夜十二點前,沒有拿木椿刺穿他的心臟,那麼從那一刻起,這世界上所有人將 會把他當成你,而你的存在,只會被當成是厲鬼,那個偷走了你的姓名、生活和位置的替死鬼…

  於是你告訴了你最深愛的那個人。你們和神父一起將替死鬼逼進教堂,在第三十天的晚上,他不停的逃、不停的閃躲,眼看著時間就要到了,你們三人越來越著急,最後,十二點的鐘響了,你緊緊的抓住了替死鬼,神父大叫著要你不要動、他用力的拿木椿刺了下去………

  於是你倒在一片血泊之中。

  看著那個跟你一模一樣的替死鬼… 不,應該說,那個跟你一模一樣的你自己。害怕的躲在神父,和你最深愛的人背後,眼神裡卻有藏不住的點點笑意…….
  從那一刻起,你才是替死鬼。

  尋找著下一個替身,寂寞沒有心防的另一個替死鬼……

 


 

  「嘖嘖,聽起來真的很可怕呢。」小花將網頁關閉,忍不住甩了甩頭。那種陰森又發麻的感覺還是在腦勺揮之不去。「所以,妳為什麼要告訴我呢?」

  她回頭,一個和她一樣蓄著頗具造型的短髮、穿著白T恤牛仔短褲的女生,正雙腳盤坐的坐在她的床上。

  女孩聳了聳肩。

  「其實不是每個替死鬼都會急著找下一個宿主的。」她抓了抓後腦勺,其實一直到昨天她還是一頭黑色的長髮直到腰際,但今早她醒來時已經短到肩上,幾乎快跟小花是一模一樣的短髮造型了。「我並沒有特別想變回人… 變成一個我根本就不認識的人,而且自己心知肚明我根本就不是他。」

  「關於這點其實我搞不太懂耶,替死鬼取代了宿主,所以他就從鬼變成人??這樣不是死而復生嗎??一般替死鬼的傳說不都是拉一個人死了然後鬼自己就可以去投胎…??」小花皺起眉頭,轉身趴在椅背上,非常疑惑的問。


  「妳說的那種其實應該叫地縛靈… 鬼怎樣能投胎其實也沒人跟我講… 我其實也看不見別的鬼呀!而且像我這樣大白天的還可以在外面晃來晃去,甚至人類都看得見我,這種鬼也跟一般民俗傳說不太一樣吧。」女孩也很認真的和小花討論了起來。

  「而且而且,如果妳找上的宿主是個男的怎麼辦?!難道三十天後妳就會變成男人?!」小花一臉驚愕。

  「拜託,我幹嘛沒事找事去找一個男的當宿主…… 」

  然後兩人同時沉默了的對看了一眼。

  「不過話說回來,好像是我主動跑去當你的宿主的……….」

  小花一說完,兩個女孩忍不住同時大笑了出來。



  相遇的那天是個萬里無雲的好天氣。

  小花正為了找不到分租房間的室友而焦急著。
  眼看暑假已經接近尾聲,小花已經欠繳了一個月的房租,再找不到分擔的室友,她恐怕連這個月都只付得出一半… 就在她正在徬徨焦慮的同時,突然發現家門口不知道何時出現了一名長髮飄逸、穿著白色洋裝,背著一包看起來蠻重的行李袋的女孩,正專注的盯著小花寫的徵室友 啟事看著。

  「…… 同學,找房子嗎?」喜出望外的小花清神一振,開心的湊了過去,沒想到這個舉動反而讓女孩嚇得往旁邊退了兩大步。

  「我,我沒有,也沒有特別在找啦…… 」

  有點太急了吧。小花在心裡暗暗罵了自己兩句,要是再找不到室友就要被趕出去了,振作點。

  「沒關係啊,如果想要看房子的話可以跟我上樓看看,啊這張是我貼的啦。」 她笑著指了指牆上的海報,一邊往後退了一小步,好讓她安心一點。「其實是因為這麼大的房間我一個人付房租有點累啦… 所以想說有沒有願意跟我分租的女生能來當我室友,不然我自己也要重新找房子…有點來不及。」小花聳了聳肩,坐在酷熱的柏油路邊等了三四個小時,她覺得已經 快連自己在講什麼都不能控制了。

  「… 妳家裡沒辦法資助妳嗎?」女孩依舊站得有點距離,但已經不會結巴了。

  「呃,沒問耶,要問也只能擲笅,然後看他們在天上能不能保佑我中大樂透之類的… 」小花比手畫腳的對天上拜了兩下,一臉頑皮的又對女孩笑了笑。

  「… 對不起。」女孩臉上的驚恐又回來了。

  「沒關係沒關係啦,有興趣就看看好了,沒關係,不用勉強。」小花也已經習慣這樣的反應了,不管她再怎麼輕鬆的陳述這件她早已經習慣的事實,大家總是一臉驚慌失措。

  女孩抓著自己的裙襬,手足無措的站在原地,小花有點尷尬的擦了擦額上的汗水,這才發現,眼前這個女生,雖然穿著夏天的無袖洋裝,但整頭披散的長髮加上蒼白的膚色,不知道為什麼卻有一種秋天般的涼意。

  「… 妳很急著在找室友嗎?」女孩猶豫了一會兒,又有點試探性的問到。

  「嗯… 說實話是有點急,我是唸建築系的,平常又要上課、趕報告,還要兼差打工賺房租和生活費,二三年級聽說會更忙,這樣下去我不是沒錢吃飯就是被房東趕出去… 」也不知道為什麼,平時從來沒有跟誰抱怨過的小花,這時候卻一股腦的都跟眼前這個她還不知道姓名的陌生女孩碎碎唸了起來。

  女孩只是靜靜的聽著,臉上不時閃過一絲掙扎。

  「對了,妳是我們學校的學生嗎?」小花問。

  女孩撥了撥長髮,有點困窘的笑了笑。「以前是… 不過… 沒有唸完……」

  呃。小花又尷尬的擦了擦額頭。

  「那妳現在找房子… 是要回來唸書嗎?」她又問。

  「不是耶… 」女孩又開始揉她已經皺掉的裙襬。「因為我… 上一份工作剛結束,有點懷念這裡,不小心就晃到這附近來了… 」

  聽起來有點複雜… 。小花有點不安的想。不過,剛結束工作,應該也有領到錢吧?現在對小花來說,找得到開學時能一起付房租的室友比什麼都來得重要。

  「那… 妳打算在這附近再找工作嗎?」

  女孩笑了笑,不知道為什麼感覺有點哀傷。「不錯啊,反正這附近我很熟… 能在這裡再住一陣子也好…」

 

  ”一陣子”?

 

  這疑問只在小花腦海裡一閃而過,下一秒,她已經抓起女孩的手腕,笑著往家門邁了進去。

  「那妳來當我室友吧!先進來看看嘛!」

  女孩沒料到小花會突然抓住自己往前跑,傻愣愣的就被拖著往前走了幾步。等到她回過神時,人已經在小花十五坪大的小套房裡了。

  「不好意思,東西真的很多… 布蓋住的那邊都是我上課要用到的器材,我用完會盡量整理好蓋回去,不會佔到妳要用的位置的啦!!」小花自顧自的介紹了起來。「那邊的長桌,一邊是我的電腦 跟畫圖的地方… 另一邊我已經清乾淨了,網路線分享器什麼的也都有了,還有書櫃我也清了一半出來… 衣櫃的話,我的衣服很少,所以你要的話可以整個給你,只要給我最下面的大抽屜就好了。還有那邊流理台旁邊有瓦斯爐跟微波爐,浴室在這邊,有電熱水器,床是 雙人床… 不過我很少在睡覺… 而且我睡姿很好啦,妳放心!」

  把一切都介紹得差不多之後,小花滿意的轉過來對女孩笑了笑;沒想到後者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好像在房間裡看到鬼了一樣。

  「呃…  怎麼了嗎?」小花突然覺得房間裡的溫度涼爽了起來,明明是炙熱的八月天,冷氣也不可能是開的,怎麼會這樣呢?

  「… 妳貼了徵室友啟事、開了家門讓我進來、還跟我介紹了整個家…… 」女孩微微的皺著眉頭,好像痛心的長輩正在訓戒小花做了件不該做的事情一樣。「現在只差告訴我妳的名字,我就是妳的室友了耶……….」

  「嗯?我沒有說嗎?我叫小花!」小花豪爽的接到。

 

  女孩睜大了眼睛,用一種不可置信的表情看著小花。

  「…….. 我不是在問妳,我是要妳考慮清楚…….. 」

  「呃,應該是妳要考慮吧?」小花有點狀況外的抓了抓頭。

  女孩這下子換成瞪著小花了,用一種又好氣又好笑的表情。

  「不用考慮了,已經來不及啦。我叫小夙,請多指教,新室友!!」

 


 

  開學之後的時間,對小花而言、總是像從來不存在一樣、眨眨眼就不見了。
  每天一樣是上課、趕工、上課、打工、趕報告到深夜,然後回家洗了澡倒了 就睡。雖然多了小夙這個新室友,但小花畢竟在家的時間真的不多,而且小夙整個人也是安安靜靜的,即使一個人在家也是戴著耳機聽音樂,衣服、書和一些雜物都 不多,要不是每天早上的早餐,小花有時候還真的會忘了自己有這個室友。

  因為早早就失去了親人,小花幾乎沒有吃早餐的習慣。上大學之後,沒有吃早餐真的撐不過一個早上的課,所以還會在上課前買兩個麵包塞進肚子裡,但其實她也不喜歡吃冷冷的麵包。
  一直到有一天早上,她被一股煎蛋和熱茶的味道給喚醒,肚子竟然自己咕嚕咕嚕的叫了起來,她才真正的意識到,這世界上有”早餐”這兩個字。

  「妳醒啦?」小夙站在他們的簡易小餐桌前,將手上一整袋的蛋餅、蘿蔔糕、 蔥抓餅和熱紅茶一個個在桌上排了出來,剛出爐的食物香味瞬間充滿了整個 房間,而裹著涼被、披頭散髮的呆坐在床上的小花一下子除了盯著食物看以外竟然做不出別的反應。「吃早餐吧,妳等等九點還有課對吧?」小夙抹去塑膠上的水 珠,仔細的折好收進抽屜裡,一邊笑著回頭對小花說。「不吃早餐妳十點就餓了,你們系館到買早餐的地方十分鐘下課應該來不及來回吧?」

  小花怔怔地點了點頭,一樣呆呆的不知道還能做什麼。

  「… 妳怎麼會這麼早起?我記得妳是上晚班不是嗎?」

  小夙有點靦腆的笑了笑。「我換了班表,現在做到大夜班。早上八點剛下班,就跑去買早餐回來吃了。其實這應該算是我的晚餐吧!」

  聽見小夙的解釋,小花有點鬆了一口氣。若人家真的是特地早起出去買早餐、還不忘買她的份,這種殷勤對她來說實在太、太、太、太不習慣了。畢竟從來沒吃過什麼熱騰騰的早餐,更別說還有人特地買回來再叫自己起床的。

  「大夜班,那不是很累,日夜顛倒耶?」小花將棉被掀到一邊,拿起床邊的梳子隨興的將短髮梳開,一邊慢慢的搭上小夙的話題。
  「妳也沒有比較輕鬆吧,妳根本就是全天班了妳。」小夙笑她。
  一時也沒辦法反駁,小花有點不好意思的抓了抓頭。

  「趁熱吃了吧。」小夙拿出一包蕃茄醬、不急不徐的擠在蘿蔔糕的袋子裡。
  「… 好特別的吃法。」小花有點詫異。
  「啊,不好意思… 妳應該覺得這種搭配很奇怪吧!可是我偏偏特別喜歡這樣吃…」小夙有點困窘,急忙的想要救出幾塊還沒有沾到蕃茄醬的蘿蔔糕出來給小花。
  「沒關係,」小花輕輕抓住她的手腕,笑得有點不好意思。「其實我也都這樣吃的……」

 

  從那天以後,小花每天早上都被小夙的早餐香味喚醒;即使前一天仍然是忙到當天早上才回來睡覺,但安靜的睡了一覺、加上有生以來頭一遭有人陪著吃熱騰騰的早餐,不知為什麼、小花總覺得精神越來越好。

  而且有了小夙分攤一半房租之後,小花也開始不用那麼沒日沒夜的用打工把自己的空閒時間塞得滿滿的了。
  一天她下午沒課回到家,小夙一 個人靜靜的在屋子裡看書,Travis的Why does it always rain on me正像跳針似的不停唱著:為什麼雨總是下在我身上呢,是不是因為我十七歲那年偷犯了一場錯… 小花將門關上,隨手把包包往椅子上一扔,小夙注意到她,抬起頭來輕輕對她笑了笑。「回來啦。」她說,配一朵淡淡的微笑。「今天比較早?我記得妳下午好像還 有課?」

  「啊,嗯… 剛考完試,下午停課。」小花有點意外,她們平時都不是多話的人,關於彼此的日常生活更是很少過問。

  「噢。」小花聽見她從椅子上蹬下來,拿著手上厚厚一本書有點吃力的撲到床的另一邊。「吶吶,妳是建築系的吧?萊特是誰妳知道嗎?」

  小花一時反應不過來,只是轉過身來望著小夙推過來的書,翻開的那一頁刊了一張她再熟悉不過的照片,美國亞利桑那州立大學內的標的建築──甘米居音樂廳。

  「他是我最愛的建築師。」攤開的另一頁是萊特一張小小的黑白照片,小花忍 不住露出了微笑。忙於課業之後她已經很久沒有回頭再看這些當初讓她驚豔、下定決心要念建築,但在課業上卻又沒有太大幫助的名景照片了。小夙拿的是一本旅遊 書,介紹了美國各大景點;但她標記的都不是購物商圈、美食介紹,一頁 頁貼起來的都是落泉山莊 、杭廷頓圖書館、密爾沃基美術館….. 小花有點困惑,小夙是在準備向美國知名建築朝聖嗎?

  「怎麼會突然問他?」

  「嗯,妳上次不是叫我幫你聽上台報告的東西?我看了妳做的投影片,覺得有 幾張特別印象深刻,還以為是最近很流行那個什麼… 綠建築,沒想到是很久以前的設計了,真是了不起耶。」小夙一如往常的文靜靦腆,但微笑的眼睛卻散發出一股光芒,簡直就跟當初決定志願時的小花一模一樣。

  「妳有興趣的話,我有很多資料可以借妳看哦。」小花將床單一角掀了起來,架高的床鋪底下滿滿的一箱一箱、都是小花收集的剪報、影印冊,還有老師發的講義,網路上印下來的資料,在紙箱裡面疊了好幾疊。

  「好啊好啊,不過我從來沒看過跟建築有關的東西耶,會不會很難啊?」

  「嗯… 也沒什麼好難不難的,看你喜歡的就好啦。」小花隨手抓起兩本建築史論的報告,這可是她上大學的第一份報告呢,滿滿的圖片和心得,還有老師回了一整張A4紙 的評語和開出讓她再去閱讀的書單,現在想想一開始的熱情感覺已經好遙遠。雖然也不過才一年前的事情而已。

  「好啊,反正我大學也沒唸完,以後我買早餐給妳吃,妳借我書看,我有不懂的再問妳,妳有空再教我,這樣好嗎?」
  看著小夙對自己唸的東西這麼有興趣,小花突然也覺得有點驕傲。「當然好啊,不過我可是很會吃的!」
  小夙忍不住噗嗤的笑了出來。「女孩子很會吃還很驕傲,這樣好嗎?」

  突然間,小夙的肚子咕...地叫了起來。
  兩個人驚訝地對看了一眼,一起笑得在床上滾了起來。


 

  時間過得很快,功課和報告依舊將小花的生活填得滿滿的;但和小夙討論她的 報告已經成了她生活中意外有趣的一大部份。小夙學得很快,也很喜歡看書,對於小花的報告她已經能精確的給出評語,就算小花沒有說出自己本來心中的其他考量,小夙也能一語道破、說服小花改進自己的作品。雖然藝術、美感是主觀的,小花的作品常常也會被教授打回票,但沮喪的回到家、跟小夙灌幾瓶啤酒、一同咒罵 那沒有美感的教授心理變態之後,隔天還是會有小夙的幫忙,兩人用加倍的速度再趕出更動過的報告。

  小花從來沒有過得這麼快樂過。
  忙碌的課業,窘迫的經濟環境,讓她忙得沒有時間像同年齡的同學沒一樣,唱歌、聚餐、打電動。她插不進同學的話題,也學不會小女生的化粧打扮,第一次她有了和她契合的好朋友,就這麼快樂的過了幾個禮拜。

  「對了,妳們店幾號發薪水呀?我跟房東說我發薪水後就要匯房租給她的說。」

  一天,小花從模型之中抬起頭來,朝著正在煮晚餐的小夙喊道。

  匡啷一聲,小夙手中的空鍋子掉到地上,她突然轉頭看著日曆發呆。
  「… 今天幾號了?」她問。聲音中有明顯的慌張。

  「呃。24號。」小花心想慘了,小夙該不會沒錢吧?「不用急啦… 只要下個月10號前給房東就好了,沒關係……」

  「嗯…嗯。我有存錢啦。房租… 先給妳好了,我怕忘記。」小夙低著頭,將兩隻手在圍裙上擦了擦,很快的掏出錢包來,數了四張一千元的紙鈔放在小花的桌上。

  「哦,好…」

 

  那天之後,小夙就常露出一種很複雜的表情。即使表現上還勉強維持著原來的熱絡,但她眉頭間卻不經意的流露出一種混合了擔心,不安,焦躁的情緒。

  就算小花開口詢問,小夙也只是漾著一抹淡然的笑,說自己可能月事將近,心 情有些不穩定。但小夙彷彿加長了她的打工時間,即使偶爾小花下午回到家,也不再看見她長髮搖曳的哼Travis的搖滾樂。小花的書她幾乎全部都看完了,卻 再也沒有問過任何有關建築課程的問題。而且她還將小花的書整整齊齊、分門別類的收進箱子裡,將破損沒剪齊的資料貼上透明膠帶,好好貼牢,讓小花感動的不得了,卻又不知道怎麼開口跟她道謝。

 

  一直到小夙搬進來的第四個禮拜六,小花本來打算下午要去圖書館看書,小夙那天應該是整天的班,卻在小花十點醒來的時候坐在她的床邊,一動也不動的看著她。

 

  「… 怎、怎麼了?」小花被嚇了好大一跳,小夙的表情嚴肅的像是做了什麼重大決定一樣。

 

  「我有話跟妳說。」小夙看她醒來了,退後一步坐到電腦椅上,兩隻手規規矩矩的放在膝蓋上,像極了電影裡家教森嚴的大小姐。

  小花慢慢的坐起身來,雙腿盤坐在床上,雖然很認真的看著小夙,但她的腦袋還有些昏沉。

 

  「原本我打算早點跟妳講的,但一直感覺找不到適當的時機… 」小夙咬了咬下唇,小花呆呆的,只覺得這個動作好熟悉。「… 妳不覺得我們越來越像了嗎?」

  「啊… ?」小花皺起了眉頭,腦袋突然清醒了一半。

 

  小夙一臉鎮靜的看著她,臉上的表情十分漠然… 卻又彷彿有點害怕。
  小花揉了揉眼睛,突然發現昨夜還一頭長髮的小夙變得跟小花一樣不及肩膀,不知道從何時開始,小夙總是淺色的小洋裝變成了跟自己一樣簡單的T恤牛仔 褲。吃的東西,生活上的習慣,會感到有興趣的、會覺得討厭的事 情,現在想來的確是幾乎一模一樣;小花一直覺得是緣份,兩人都好相處,喜好也比較不計較……

  「… 我不太懂妳的意思。」她好不容易擠出一句話。

  小夙重重的嘆了一口氣,不經意的又咬住了下唇。這次小花清醒了,那是她的壞習慣,常咬到嘴巴差點破皮。

  「我沒有去剪頭髮。」小夙拉了拉自己耳鬢的短髮,眉頭已經皺得很深,很像小花系上的教授,努力的想讓學生理解答案,卻又找不到一個適當的說明方式。「我也沒有去買衣服,沒有化粧…… 我也沒有想要學妳,變成妳。」她很焦急,又有點結巴的說著小花聽不懂的話。「這一切都是自然的… 就算我刻意想保持一點距離… 但是我就是會… 越來越像妳。」

 

  小夙說完了最後一句話,有些試探性的望向小花,只見小花挑起眉頭,一臉莫名其妙。

  「啊?」她只能這麼說。

 

  最後小夙放棄了。
  她嘆了很長很長一口氣。然後轉身打開她的電腦螢幕,螢幕上已經顯示了她搜尋好的資料,她轉過頭來看著小花,兩隻手交握在膝蓋上,大姆指不停的繞著圈,這也跟小花的習慣一模一樣。

 

  「… 妳,聽過替死鬼的故事嗎?」

 


 

  「那現在要怎麼辦?」

  兩個女孩坐在床上,一個靠著枕頭,一個往後把手掌撐著棉被,你看我我看你,誰也不知道還能說什麼。

 

  「總之,這種事情也不是第一次了。」小夙又嘆了口氣。「雖然我很努力的想要跟妳不一樣,但我沒什麼選擇,這好像就是詛咒的一部份;雖然我也想找到破解的方法,但結果還是這樣,我完全沒辦法抵抗。」

   小夙沉默了起來,小花也接不上話。

  「… 不過妳不用擔心,我已經準備好解決方法了。」她抹了抹眼睛,聲音有點哽咽的說。

  「…… 什麼方法?」

  小夙沒有回答,默默的下了床,從她那老舊的大背包裡摸出一根用報紙包起來的長條物,像是珍藏了很久的收藏品一樣,小心翼翼的放在小花床前。

  「…這是什麼?」

  「木釘。」小夙說。聲音放得很輕。「妳還有兩天。在30號晚上十二點以前,妳要把這跟釘子刺進我心臟。不然所有認識妳的人、妳的生活、妳的夢想,全部都會變成我的。」

  小花瞪大了眼睛,一臉不可思議的望著小夙。

  小夙的表情很平靜。雖然很悲傷…也很抱歉…但是,很平靜。

  小花突然想起自己說過的話。

  她們就像是演同一個角色的演員一樣。一個演白天…一個演黑夜。白天,小花上課、做報告、打工。晚上,小夙討論功課、做模型、上班。

  要朋友,她們只有彼此。

  要生活,她們總是在一起。

  要夢想……

 

  小花輕輕拿起木釘,收回小夙的背包裡。換小夙瞪大了眼睛看著她。

  「後天,妳會變成我。」小花慢慢的說。
  「然後,一個月後,我會再變成我自己。」

  「再一個月後,妳又會變成我。」她堅定的看著小夙,後者眼睛睜得老大,而且溢滿了淚水。
  「朋友,生活,和夢想。」她握住小夙的手。「我們都只有彼此而已。」

 


  也許很荒謬,跟一個替死鬼一起生活,互換身份,然後再換回來。
  一般人,不,應該說不可能有人,會接受這種生活。

  但對小花來說,她沒什麼好失去的。
  一直以來汲汲營營的,就是有朝一日能成為獨當一面的建築師;但是對她自己而言,這個夢想似乎只是支持她繼續活下去的一個理由,若真要把這個理由拿掉,她就會像失去骨架的皮囊一樣,應聲倒地,而且連爬起來的意願都沒有。

  有小夙在,像是生命共同體一樣,一樣工作,一樣上課,做一樣的事,為一樣 的東西喜怒哀樂。小花為同組報告的同學們介紹了小夙,說是自己的室友,對建築有很濃度的興趣;雖然一開始大家也害怕被門外漢扯後腿,但很快的發現到多了小夙就像是多了一個小花一樣。好幾次有人以為她們是雙生姐妹,她們也只是笑了笑,不置可否。
  而小夙上班的地方就更簡單了,小花撐了兩個夜晚不睡覺,在小夙上班的網咖跟著學了兩天。網咖的工作大部份很簡單,就算電腦壞了也不會叫她們去修。學校附近的客群也比較單純,小夙列出了幾個偶爾會和她搭訕的客人特徵,其他時間小夙的工作就是一個人在櫃台看書、玩電腦而已。

  要成為另一個人,說起來好像很難,但在小花和小夙這種和社會關聯不深的人身上,卻意外的簡單。

  簡單到她們倆像是偷偷互換身份的,真正的雙胞胎姐妹那樣興奮。

 

  做好了各種準備,小夙在30號的晚上向網咖請了假。兩個女生一如往常的在家裡看書、寫報告,但卻緊張的根本做不下去。

  直到牆上的鐘悄悄的過了十二點,兩個女生悻悻然的對望了一眼,也不知道還在等什麼。

  「…就這樣嗎?」小花感覺有點失望。

  「我也不知道… 我沒有變成別人過啊!」小夙也有點著急。

  兩人商量了一會兒,決定偷偷跑去小夙上班的網咖,由小夙進去和老闆打招呼,小花則緊張的在門外等待。

 

  不一會,小夙興奮的跑了出來。

 

  「他叫我小花耶!!」她的聲音有點顫抖。「還問我說小夙身體有沒有好點,叫我要去看醫生…不對,現在是叫妳去看醫生了!」

 

  兩個女生興奮的不停大笑,手牽著手又往建築系大樓衝了過去。果然,所有小花的同學也衝著小夙喊小花的名字。

 

  就算這樣,也沒什麼差別呀。小花偷偷對小夙說。我們本來就是一起的嘛。
  小夙傻傻的笑了,輕輕的點了點頭。


   生活變的有點複雜、卻又很簡單。

  她們就這樣一起生活,一起上課、唸書、打工。說到做報告、趕模型,兩個人都還能一起出力,但碰到期中考的那個月,剛好是小夙變成小花、代替她去上課考試的時候。

  「我快不行了... 喜好、興趣那些還可以被影響,但說到你們唸這些什麼概論、什麼圖學工學力學的,我真的快掛掉了啦!」

  考試的前一天,更不巧的碰上小夙月事來潮。小花想讓氣氛輕鬆點,半開玩笑的說了句「原來鬼也會有生理期啊!」卻換來小夙用力甩上的大門,和臨走前冰冷刺骨的那一句:

 

  「別忘了... 現在,妳才是鬼。」

 

  小花驚愕的呆在原地,即使門口那張裝著兩人合照的相框被震落地面、壓克力像是雪花一樣裂了一角、整個遮住了她的臉,她也沒有回過神來。


  「... 昨天,我很抱歉。」那天考試回來,兩人沉默的背對背了很久,一直到小夙出去買了消夜回來、兩人才面對面擊破了冰點。

  「我真的已經很久沒有生理期這種該死的東西了。」小夙故作輕鬆的吐了吐舌頭。「而且在我活著的時候,我唸的是文學院。即使因為變得像妳而對工科有些興趣... 但也許是因為我們交換來交換去的關係,我還是覺得我的腦子對於思考工科理科這些數字啊理論的很不在行,這一個月來我的腦子真的要打結了.....」

  「不,是我太不知道分寸了,開那種不好笑的玩笑,對不起...」小花急忙扶起就要在床上對她磕頭行禮的小夙,有些尷尬的抓了抓臉頰。「不過妳從來沒提過妳以前的事耶...」

  小夙有點愣住,耳朵輕輕顫動了一下。「... 我也曾經活著啊。雖然我也記不起來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等等,那妳也是被另一個替死鬼取代才變成替死鬼的嗎?」小花突然問道。只見小夙的嘴巴抿成一直線,原本就很蒼白的面孔變得更嚇人了一些。

  「… 我曾經是人,所以才唸過大學。不過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在那之後,我找過兩次宿主,第一次我是有惡意的,也想著要取代她,但後來她懷孕了,我整個很慌張,也不知道能怎麼辦。我不知道取代她、她的寶寶會怎樣… 」小夙看向窗外,表情顯得很痛苦。「… 第二次我跟宿主發生了感情。很好笑,我沒想過我是同性戀。就算是跟她在一起我也沒發現這件事,只是很單純的被她吸引… 她還覺得我越來越像她是愛她的表現呢。」

  講到這裡,小夙緊緊的咬住了下唇,望向窗外的眼神飄得很遠、很遠。
  小花有些不知所措,混亂的在腦子裡尋找能轉移的話題。

  「不過,妳以前是唸什麼系的啊?」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時間像是凍結了幾秒。

  「…… 中文系。」在小花開口想道歉之前,小夙搶先回答了她的問題。一臉蒼白的苦笑配上曾經那樣烏黑的直髮,真的很有文學院女孩的氣質。「不過,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小花不敢再追問,含糊的用文學院建築的照片介紹轉開了話題。但她心裡忍不住想著:小夙再怎麼看也不可能大她兩歲,怎麼會是很久以前的事情?


  也許是好奇心驅使吧。

  這個月,小花演的是小花。這幾天下課,她都會不自覺的在文學館前面多做停留。
  一直到小夙提起曾經唸過中文系的事情,小花才驚覺,她對小夙簡直是一無所知。
  不管是她的年齡、家庭狀況或是被替死鬼代替的過程,或深或淺,她根本是完全不知道。

  知道的就是她跟自己一樣喜歡聽抒情搖滾樂,吃什麼東西動不動就喜歡加蕃茄醬,在下雨天總是穿涼鞋,不喜歡吹冷氣、不喜歡煙味,而這些生活習慣全都和她自己一模一樣。

  和自己一模一樣的另一個陌生的人,感覺就好像完全不認識一樣。
  好像假的。

 

  小花第五次徘徊在文館前,有一種躊躇又茫然的感覺。

  又能怎樣呢?小夙沒有唸到畢業,就算借了文學院的畢業紀念冊來一頁一頁找 也不見得找得到人。而且找到了又怎樣?確定她真的唸過這裡?就算她騙她、她根本不曾是這裡的學生,那又怎樣呢?和小夙在一起生活很輕鬆愉快,她們的生活習慣幾乎一致,從來沒有抱怨過彼此什麼,小花不喜歡自以為關心的強迫式聊天,小夙從來也不會在她疲倦的時候勉強她說話。認識了三個多月,生活在同一個房間同一張床上,但小花鮮少在家,她在家的時候小夙也都在上班,感覺她們好像演同一個角色的演員,一個演白天,一個演晚上,24小時的生活只交錯在早上一起吃早餐、晚上聊一聊天而已。

  所以說穿了,這只不過是在上次凍結的數秒間,小花感受到的再明確不過的好奇心罷了。

  但是又能怎麼樣呢?

 

  她第六次在文館大門站定,還是沒辦法告訴自己下一步往哪走。

 

  「找不到教室嗎?」

  一個男聲從她背後響起,她冷不防被嚇得跳了跳來。

  「呃,對不起對不起,我以為我的腳步聲很大,我不是故意要嚇妳的,妳還好吧?」

  小花心虛的被嚇了一大跳,縮著肩膀轉過頭,只看見一個比她高出一個頭的男生正一臉尷尬的衝著她笑。

  「沒,沒關係啦。我,我不是在找教室…」

  「那是要找人嗎?」男生的表情緩和了些,兩個人都暗自鬆了一口氣。「如果你是要找老師的話,文院的老師辦公室都不在這棟哦!!」

  「我是要找人沒錯,但是不是要找老師……」小花不自覺的回答了他的問題,但越講越覺得有些難以啟齒… 難不成要說自己是在調查一個不知道哪年畢業的中文系學生嗎?!

  「找人?什麼系的?」男生依舊熱心的問著,小花突然覺得自己好像被當成來參觀大學校園的高中生了。

  「中… 中文系… 但她好像休學了… 我是想來找說還有沒有認識她的人……」這樣說也沒有撒謊吧。小花心想。

  「真的嗎,我就是中文系的啊!」男生有點憨憨的笑了開來。「哪一屆的啊,說不定我認識噢。」

  也太巧了吧!小花瞠大了眼睛看著眼前的男生。這應該不是傳說中的"搭訕"吧?!
  她諾諾的說出了小夙的本名,有點狐疑的盯著他瞧。

  「唔,沒聽過耶… 起碼應該不是這兩屆的… 說不定是別班我又不熟的… 」他很認真的思考了起來,甚至還拿出手機通訊錄一個個檢查著。

  「沒,沒關係啦!!不用麻煩了!!」小花有點不好意思,一個陌生人這麼認真的要幫她的忙,但她也只不過是基於那沒什麼理由的好奇心而已。「我也不知道從何找起,只是想說來碰碰運氣…」

  「那你運氣很好啊!」那男生笑得燦爛。「一點也不麻煩,我剛交完要參加文學獎的作品出去,現在心情很好,時間也很~多唷~」

  小花一時無言,只能睜大著眼睛看著眼前的男生一邊笑一邊播打著電話,彷彿是打給各班的朋友一樣,將小夙的名字問了幾遍,但都沒有得到滿意的答案。

  「不好意思耶,看來真的不是我們這兩屆的… 晚點我幫你上線問學長姐好了。」打了幾通電話都沒有答案,男生有點不好意思的收起手機,一臉認真的向小花承諾。

  「真的不用這麼麻煩…… 」小花覺得很彆扭,她的好奇心好像早就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困窘又緊張的感覺。

  「呃,是不是我太多事了,對不起啦,我個性就有點… 愛管閒事吧,所以才被我同學抓去一堆社團啊學會什麼的,想消耗我過剩的精力;結果反而害我越來越習慣什麼都要管,不好意思,讓妳很困擾…… 」男生像是終於驚覺到人家根本沒有開口要自己幫忙,表情越來越尷尬,本來高小花一個頭的,肩膀一垂突然看起來比小花還小隻。

  「噗。」終於,小花被這個情緒大起大落的陌生人給逗得笑了出來。

  她笑得不可自制,雖然很努力的想要憋笑,但只是讓自己的表情更加扭曲,只能抱著肚子在原地笑到不停地顫抖。到最後,就連本來困窘到不行的男孩也忍不住跟著笑了起來。

 

  「我叫阿德,中文系二年級的阿德。妳呢?」阿德有點靦腆的伸出左手,很老派的跟小花握了握手。

  「小…小花。」她搖了搖手,臉還在笑。「建築系。二年級。」

 

  從阿德瞬間挑高的眉毛看來,他真的把小花當成高中生了。

  想到這裡,小花忍不住再次笑彎了腰。

 


  沒過多久,小花跟阿德就已經走得很近了。

  小花沒日沒夜的打工,阿德沒課的時候也去店裡跟她聊天、最後乾脆也應徵上了工讀生。
  如果小花半夜在系館做模型弄得太晚,住在學校宿舍裡的阿德三不五時也會送宵夜去門口給她。

  也許是因為小花從來沒有跟另一個人走得這麼近的關係,她覺得一切都很新奇,原本忙碌平凡的生活變得越來越有趣。阿德不算是個浪漫的傢伙,但也許身為中文系創作才子的關係,他神來一筆的鬼點子也特別多。小花從來沒有時間、也沒有心力談戀愛,於是不管阿德做什麼,總能收到小花感動得亂七八糟的反應。 兩個人總是一個說笑,一個就笑;一個開心,另一個也開心,這樣手牽著手,不出一個禮拜就成了男女朋友。小花的閒暇時間不多,阿德的朋友幾乎都只在跟著去送宵夜或偷偷去他們打工店裡吃飯的時候見過面,還好小花愛笑,就算沒辦法和阿德那一大票朋友混熟,但大家都還是很祝福阿德跟他那個差了一個頭高的小女朋友。

  唯一一個反應冷淡的,就是再也不幫小花買早餐的小夙了。

  她幾乎是第一個知道小花跟阿德交往了的人。
  因為有天她一如往常的拎著兩人的早餐回家,正好撞見阿德送剛結束工作的小花回來,兩人甜甜蜜蜜的吻別畫面。

 

 

  「妳認識阿德嗎?他也是我們學校中文系的學生呢。」尷尬的一起走進房裡,小花忍不住開口問。

  「… 你們系館不是離文學院很遠嗎?」小夙一臉驚訝的看著小花,旋即又換上了一張領悟了的表情。

  那表情,不太好看。

   「我只是,聽說有個文學獎什麼的,想說要不要試試看,才繞過去看看海報的嘛。」小花心虛的胡亂解釋著。

  「哦?我怎麼不知道妳什麼時候對文學這麼有興趣了?」

  「... 我愛去哪裡礙不到妳吧?」那尖酸的諷刺激怒了小花,她繃著一張臉,猛然站了起來,一不小心翻倒了小夙的奶茶,將她整片白色的裙子染成斑斑駁駁的咖啡色。

  「...... 妳該不會沒想過吧?」小夙憤怒的望著她最喜歡的一件裙子,臉色鐵青的很難看。「妳現在是人沒錯,但這個月已經快過完了,下個月妳要妳男朋友跟我怎麼辦?」

  語畢,她推開小花筆直的往浴室走了進去,沒多久就傳來蓮蓬頭沖水的聲音,而小花只能傻傻的愣在原地,腦海裡滿滿的是這幾個禮拜以來和阿德甜蜜的約會情形... 但自己的臉卻被小夙的臉完全代替。

  不會吧?小夙不會這樣對自己吧?

  她望著鏡子前面那張本來相框被摔壞了的照片,即使換了相框、照片上的自己臉上依舊留有被裂痕劃過的痕跡。隨著月底接近,照片中的自己變得越來越淡。她們一向都是靠這張照片來提醒彼此的,30天快到了,身份又快互換了,一直到相片上完全只剩下當鬼的那一方,另一個人就知道、自己當鬼的月份到了。

  照片上的小花淡得幾乎只剩下影子了。她出神的瞪著照片中鮮明的小夙看,絲毫沒有注意到鏡中的自己,眼神在一瞬間充滿了殺意。


  但小花擔心的事情並沒有發生。

  雖然兩個女生從那夜之後一直在冷戰,但一整個月小夙幾乎都窩在系館裡,美其名是趕工各種藍圖或設計報告作品,而阿德也因為他的多管閒事而正同時為了班遊、成果展和系上歌唱比賽忙得不可開交。雖然小夙偶爾回到家時身上會有臭豆腐的香味,而那也是阿德最常買去慰勞小花的宵夜之一,但小花從不曾撞見任何足以讓她妒火中燒的場景,她也就沉默的過了一個月,像隻鴕鳥一樣把自己的頭埋進電腦裡。

 

  日子就這樣回復了平靜的常態,小花也樂得扮演一個週期性心情低落的女朋友,甚至更因為阿德的體貼而感到滿滿的幸福。

  一直到那天。

  當小花是她自己的那個月,她在阿德的電腦裡發現了好多... 『自己』的裸照。
  她能判斷那不是自己的唯一原因,就是拍攝的地方是她從未見過的漂亮Motel旅館房間。

  「阿... 阿德,這是什麼時候拍的?」她顫抖的抓住阿德的肩膀,而後者還一無所知的正在看小說。

  「什麼時候照的?不就上個月嗎!妳挑的Motel,就一路和二街交叉口的那間呀...」阿德疑惑的答道。

  「上... 上個月?」小花的心涼了一半。「可是... 你... 我們哪來那麼多錢,Motel很貴的耶!」

  阿德一臉狐疑的轉過頭望著小花。「... 是妳自己說Motel的錢妳出,要打平我幫妳買送宵夜的錢的啊!」

  「我... 我說的...?」小花覺得世界一陣天旋地轉。

  狀況外的阿德愣了一下,還以為是小花手頭拮据、反悔不想自己出Motel的錢,很快的掏出了自己的錢包。「就跟妳說不要逞強吧!開房間的錢本來就不便宜,雖然妳老是不准我去查妳挑的房間開價多少,但是我也知道靠宵夜是打不平的好嗎!」他寵溺的捏了捏小花的鼻頭,一把塞了兩千塊進她手裡。「還說什麼去超過第四次還第五次再和我對分,每次就算超過了妳還不是不肯收我的錢!真是傻瓜......」

  聽著阿德一字一句擊碎她的心,小花只是一臉茫然的靠在他的懷裡,眼睛眨也不眨的望著手裡的兩千塊。

  開房間... 一個月超過五次...

  她根本還沒有跟阿德發生過關係啊!!

 

  忍不住那股五臟六腑都糾結在一起的痛楚和反胃,小花跌跌撞撞的衝出了阿德的房間,也顧不得他在背後錯愕又著急著呼喚,她就這麼一路又跌又爬的回到了租處家裡。

 

  鑰匙怎麼都插不進孔裡... 她雙手不停顫抖的拼命嘗試,但淚水早已經把視線模糊成馬賽克般的世界。

  咖嚓。

  門突然從裡面開了,小夙從上往下望向跌坐在地的小花,眼神是刺骨的冰冷。

  也顧不得為什麼應該要上夜班的小夙這個時候會在家裡,本來已經癱軟無力的小花突然感受到一股憤怒的力量支持她站起來往小夙撲過去。

 

  「... 妳這個賤女人!!」她用盡所有力氣尖叫大吼,掄起十指對著小夙的臉和頭髮又抓又扯,小夙只是緊抿著雙唇、默不出聲的防禦著,緊蹙的雙眉底下一雙黑亮的眼睛卻只是冷漠的瞪著小風。

  小花的腦海中裝不下任何想法或聲音,即使快將自己逼瘋,小夙擺出撩人姿態的裸照卻一幕幕在眼前不斷播放;她狂吼哭叫著,不管怎麼搥打都沒有反應的小夙讓她更是不知所措,而就在這時候,桌腳邊的一樣東西卻突然的闖進她的視線裡。

 

  那是小夙在和她坦白自己是鬼那天晚上,從背包拿出來的長木樁。

 

  像是終於找到停止這一切的方法一樣,腦海一片中白的小花邊哭邊笑、一把將木樁抄了起來,跨坐在小夙身上的她狂笑著將雙手高舉,用盡氣力將木樁往小夙毫無防備的心窩刺了下去......

 

  在最後那瞬間,她突然看到掩著臉的小夙上揚的嘴角。

 

  再 見。

 

 

  她說。

 

 

 

 

 

  等她回過神的時候,已經只剩自己一個人倒在房間地板上無力動彈。

  不知道過了多久,阿德著急到哭出來的面孔突然出現在自己眼前,她才漸漸又開始聽得見週遭的聲音、感受到四肢傳來的疼痛感。

  阿德將自己抱在懷裡,不停的搖著她的肩膀、哭著問她到底怎麼了。

  但她只能無力的癱軟在他的懷裡,乾裂的雙唇說不出一個字。

 

 

  為什麼像是心被挖走了一塊那樣痛?

  為什麼沒有痛快的感覺?

 

  為什麼最後妳要笑?

 

 

 

 

  後來,小花住了兩個月的院。

  醫生找不出原因,但數據很明白的指出她的各項身體機能像是突然老化了數年一樣虛弱。不過在阿德細心為她調養了兩個月之後,她終於可以出院了。

 

  「妳的房間我已經跟房東談好了,他答應讓你提早退租。」出院那天,阿德溫柔的牽著她的手,呵護的為她擋住陽光。「正好也有學期末在找房子的學弟妹們想租,所以我就擅作主張的把妳的東西都搬到我的住處來了。」

  他彷彿有點羞澀,握著小花的手不自覺的緊握了一下。

  「雖然這樣的發展好像有點快,我也還沒有問過妳... 」他轉向馬路那面不敢看著小花。「不過,我絕對不會對妳做妳不願意的事情的,所以... 妳要不要搬來跟我一起住?」

 

  小花有些無措的歪了下頭。「... 我們還沒有... 」

  阿德連耳朵都紅了。「我、我是從來沒有過經驗啦,不不不不過妳放心我不會讓妳失望的!!」

  因為不敢看向小花,所以阿德沒有發現小花臉上掛滿了淚行,表情交雜著各種他無法理解的情緒,只能緊緊的回握著阿德的手,沉默的往前走。

 

 

 

  「嘿咻,一個人的生活終於要開始啦,早點開始找房子就能找到這麼大的套房果真不賴嘛~」

 

  在小花原本的住處清空之後,很快的就有想提早開始大學生活的新生迫不及待的入住了。

  男孩一邊哼著歌,一邊計算著付了房租壓金之後這個暑假可能會過得有些拮据,要是這時候能趕快交到個女朋友同居說不定還能幫他方攤點房租呢呵呵呵...

 

  正當他腦中出現了無數少年漫畫綺麗的遐想的同時,他突然發現自己新家門口站了個皮膚白晰的長髮正妹。

 

  「呃呃... 請問... 找人嗎?」他忍住結巴,笑著藏起色心向前搭訕。

 

  正妹回過頭來看著他,一雙大眼睛先是有點驚訝,然後看了看他手上的紙箱和房間鑰匙,突然對他綻放了一個再燦爛不過了的笑容。

 

  「請問... 你有在找室友嗎?」她笑得很調皮,不知道為什麼帶著點挑戰的口氣。但男孩當然完全聽不出來,只是失神的將手上的紙箱掉落在地上,裡頭的東西散落了一地。

 

  一個錶著男孩照片的相框啪地正面著地,正好從男孩臉部擊裂了一塊雪花狀的碎痕,蓋住了他整張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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