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真年代

　　...... 早安，芙芙早安。起床囉。

　　迷濛的眨了眨眼，小芙搖搖晃晃的從被子裡坐了起來。
　　不用看鬧鐘也知道，現在時間是早上七點零五分整。

　　小芙揉了揉眼睛，小小打了個哈欠，然後起身將被子折好、收進被櫥裡。輕輕打開房門，三樓的家裡一片寧靜，但她知道早起的媽媽早就已經在樓下店裡準備著中午的菜單了。小芙緩緩的沿著走廊走到盡頭，安靜的在鏡前刷牙洗臉、最後用毛巾擦乾她有些蒼白的臉頰，然後笑著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大聲說了句：「爸爸，早安！」

　　耳邊傳來一陣喃喃低語聲，好像是收音機轉不到對的頻率一樣、細小的雜訊聲在她耳後微微嘈雜著。小芙輕輕甩了甩頭，一邊哼著歌、一邊愉快的踏著小跳步蹦回了房間裡。

　　拿出穿了三年的制服，為了今天、媽媽昨天特替在關店之後還仔細的為了自己重新燙過一次。仔細拉好領結，在確認自己的衣著一切完美之後，她拎起自己昨晚整理好的書包，咚咚咚的跑下了一樓。

　　「媽媽早安！」

　　在一樓的櫃檯後面，芙娘已經忙碌的在準備著各種食材。聽見女兒的聲音，芙娘笑著抬起頭來，微笑著回應女兒的招呼。

　　「早安呀，今天就要畢業了，有沒有什麼感言呀？」

　　小芙笑著在靠窗的桌邊坐下，滿桌的早餐比平時更加豐盛。「嗯... 有點緊張，不過高中也不過就在兩條馬路之外，同學們好像也都會差不多，所以好像也沒有差很多的感覺耶。」她笑著舉起筷子，羅家的早餐一向都堅持著營養、豐盛的日式早點，這也許跟小芙的爸媽是在日本認識、婚後也在日本住了好幾年有關。

　　「快點吃完早點出門吧！畢業典禮遲到就不好囉。」芙娘打開店門，用力的在門簾上用撢子打了幾下，陽光從縫細中透進店裡，小芙忍不住覺得媽媽好美好美。

　　「傻笑什麼？還好今天天氣很好，前兩天雨下不停的呢。」芙娘笑著輕輕敲了敲女兒的頭，拿起抹布在旁邊的窗上抹了起來。

　　...傘。要帶傘。

　　「唔。」小芙勉強嚥下嘴中的甜蛋捲餅。「可是爸爸說要帶傘呢。」

　　「真的嗎？」芙娘揚起下巴，對著小芙身後瞄了一眼。「氣象預報說今天的降雨機率是零唷。」

　　「嗯... 可是爸爸是這麼說的嘛。」小芙也側著頭，往自己身後看了一眼。

　　羅薩里，羅芙蓉的爸爸，艾芙娘的老公。豪爽的笑聲，壯碩的身材，加上一臉永遠剃不乾淨的鬍渣，說他是日本料理廚師... 還不如說他是搬家工作比較多人會相信。也不知道為什麼，打從小芙還在芙娘肚子裡、羅爸就疼她疼得不得了。只要芙娘一不順心，作勢拿起手要拍打自己的肚子羅爸爸就會下跪求饒。在小芙五歲那一年，因為突發的心肌梗塞過世，享年四十五歲。留下小芙和大她四歲的姐姐、媽媽三個人相依為命。芙娘在幾經打算後將日式料理店改成丼飯專賣店，並且將小芙跟姐姐最愛吃的豬排當成招牌，一大早就起來準備、從中午開賣之後常常在晚餐時段開始沒兩小時就賣出超過兩百多份。忙於賺錢養家的芙娘一直沒注意到，五歲大的小女兒常常對著鏡子自言自語，搞得不滿十歲的姐姐怕得不敢靠近妹妹，寧願待在店裡幫忙也不願跟妹妹獨處。

　　「爸爸會跟我說話噢。」終於在有一天，小芙這樣跟姐姐、媽媽宣布。

　　也由不得他們相不相信，小芙這孩子性格一向溫順，但對於自己認為是對的事情總是有種莫名的固執。就算芙娘好說歹說的告訴她爸爸已經不在了，小芙只當作是沒聽見似的，陸續從幾個芙娘想都沒想過的地方挖出爸爸的私房錢，一臉驕傲的交到媽媽手上。

　　「爸爸說這是... 他本來打算存了、買一棟大大的房子給我們住的錢。」小芙有點扭捏，淚光在她巴眨巴眨的眼睛裡迅速氾濫。「他說對不起，說了好幾次。一直對不起...... 媽媽，妳原諒爸爸好不好... ?」

　　母女三人哭了一夜。隔天早上開始，芙娘就再也沒在女兒面前掉過眼淚。靠著羅爸留下來的錢，芙娘將現有的房子買了下來。雖然還要一期一期的繳房貸，但她們母女三人都不想離開這個曾經跟爸爸一起共同生活的房子。

　　「還不出門嗎？會遲到的唷。」芙娘將店裡的玻璃窗都擦過了一遍，小芙還悠悠閒閒的喝著她的味增湯。

　　「沒關係，爸爸說沒關係。」

　　芙娘又輕敲了一下女兒的頭。「爸爸說沒關係，媽媽說有關係。快出門！」

　　小芙揉了揉被敲痛的頭頂，對媽媽輕輕吐了吐舌頭，母女倆無言的擠眉弄眼、互作鬼臉了一番，最後小芙還是拎起了她草莓圖案的小折傘，蹦蹦跳跳的出門去了。

　　時間，早上七點四十分。小芙踏著不疾不徐的腳步，一邊隨時準備要把雨傘打開似的，兩隻手都按在紅色的傘柄上。

　　「泡芙早！！咦... 妳在做什麼？今天天氣這麼好，為什麼要帶傘？」同班同學大介經過小芙身邊，騎著腳踏車的他頑皮的在小芙身邊兜著圈子，看小芙一臉認真的東張西望，他也學小芙左顧右盼了起來。

　　「說不定會下雨唷。」小芙很認真。

　　「怎麼可能... 」話是這麼說，但大介也知道當了三年「氣象委員」的小芙幾乎從來沒有預言錯。

　　兩人在人行道上緩緩的前進著，忽然，大介只看到小芙用力的撐開傘、迅速蹲低，下一秒，他就已經全身被淋得溼透了。

　　「哎... 呀！下面有人呀！年輕人... 真是對不起呀... !」大介抬頭一看，是附近癡呆的有名的梅子婆婆，看都沒看的就把澆完花多出來的水往下潑了過來。

　　「..... 羅芙蓉，妳不會提醒我一下哦！」大介咬著牙，水滴從他髮稍不停滴落，他連擦都懶得擦了。

　　「我提醒你了呀... 我怎麼知道會是這種"雨"嘛... 」小芙雖然一臉歉疚，但還是忍不住笑了出來。「啊... 這就叫做... "水難"？」

　　小芙自以為蠻幽默的笑了起來，無奈的大介只好默默叫小芙幫他跟老師說一聲，咚咚咚的跑回家換衣服去了。

　　到了學校，班上瀰漫著一股緊張又興奮的情緒；不少女孩子打算今天向喜歡的男孩告白，成功了就能擁有一個幸福的暑假，而就算失敗了、也起碼一整個暑假都不用見到對方。小芙並沒有特別心儀的對象，但從校門口到班上的這一路上、她已經被好幾名不認識的男、女同學攔下來，要求她幫他們的暑假占卜了。

　　「嗯嗯，妳和剛交往的男朋友暑假會過得如何嗎？我看看...」她用右手掌緊握住自己頸部掛著的水晶墜子，左手輕觸那個女學生的手背，閉上眼睛幾秒鐘後、眉頭就皺了起來。

　　「... 太閃亮了，我看不清楚。」小芙皺著眉頭拍了拍女學生的肩膀，後者一臉驚慌。「... 我是不知道幸不幸福啦... 但不要縱慾過度噢。」最後一句她說得很小聲，女學生只是在一瞬間漲紅了臉，連謝謝都沒說就溜走了。

　　其他也都是差不多的問題，就水晶占卜而言小芙可以看到很清楚的影像，但畢竟只是模糊的幾秒鐘，更多時候是鬼魂的聲音在她耳邊低喃，她只是看圖說故事、兼轉告拼拼湊湊的忠告罷了。

　　好不容易到了教室，班上早已擠滿了領好號碼牌要向小芙購買幸運符的同學。這可是和小芙同班才有的特別福利，雖然她本人再三強調幸運符是她向一名路邊占卜師學來的小咒語，和她本人的靈力應該是沒有什麼關係；但班上的大家早已習慣了將小芙當巫女一樣崇拜，所以限量50份早就被一搶而空，小芙也徵得了媽媽（和爸爸？）的同意，算是幫家裡賺點外快。

　　「有了小芙的幸運符... 向大介告白一定會順利的吧！」

　　聽見有人買到幸運符之後喃喃的歡喜著，小芙忍不住顫抖了一下。就像上帝如果應許所有人的願望，那所有樂透頭彩得主大概只分得到一塊錢一樣；如果拿到小芙的幸運符再去跟大介告白就會成功... 那大概全校有一半的女生要共事一夫了吧。她想著大介被兩百個女生追著跑的畫面，忍不出噗喫地笑了出來。

　　「我也好想... 談個愉快的戀愛呢！」小芙一手托著下巴，微笑的看著窗外和煦的陽光灑在鳳凰樹上，風輕輕吹來，橘色的花瓣像雪片一樣飄落，在草地上鋪上一層柔軟的地毯。

　　......太早，妳還小.....戀愛不行的。

　　一陣低沉的男聲夾雜在不自然的雜訊之中，斷斷續續的傳進小芙的耳裡，

　　小芙依舊哼著歌，微笑著注視著窗外的美景。

　　一道冷風突然緩緩吹進教室裡，坐在小芙附近的同學們明顯都感覺到氣溫突然下降了兩三度，大家都一臉不安的回頭看著她。

　　但小芙還是一派悠閒地哼著那首她還沒哼完的歌，臉上的微笑也一點都沒有改變，愉快的注視著窗外。

　　慢慢的，幾個八字比較輕的同學開始感覺到肩膀有點重，甚至有人看到黑影在小芙背後聚集成一個高大人影的樣子；但小芙還是笑著哼著她的歌，直到那首歌被她唱完。

　　然後她雙手突然往桌上一拍，用力的站了起來。

　　「... 別忘了我們約定好的唷！」她瞇起眼睛笑著，低著頭面對桌子，不知道到底在對誰說話。「你要是敢打擾我的高中戀愛生活... 我就要出家當尼姑，一輩子不跟你講話！」

　　就在眾同學一陣緊繃的靜默之中，黑影颯地一聲散去了，窗外的暖風吹了進來，整個教室又恢復了平常的氣氛。
　　但同學們還是陷在一種呆滯的氣氛之中，沒有一個人敢說話，只能怔怔的看著小芙。

　　「... 不好意思啦～嚇到囉？」小芙捏了捏同學們的肩膀，笑著舒緩大家緊繃的氣氛。「沒事啦沒事啦～哈哈哈...」

　　剛好這時老師推開了門，大聲叫喚同學們到走廊上排隊準備進禮堂，大家也只好暫時說服自己剛才只是多心，一群人又漸漸的有說有笑、準備參加畢業典禮去了。

　　「老爸... 你可不要毀了我的高中生活...唷～」小芙走在隊伍的最後面，在最後關上教室門的時候，很輕很輕的對著門上的玻璃又說了一句，隨即輕盈的跟上同學們的腳步、開開心心的離開了。
　　而在小芙的背影之後，一道灰暗的空氣彷彿用力抖了兩下。

　　早上十點，芙娘在把店裡交給請來幫忙的兩位阿姨之後也到場參加了小芙的國中畢業典禮，致辭、頒獎、表揚、唱校歌，在國中生孩子們一片興奮及感傷之中、典禮很快的落幕了，在從導師手中接過畢業證書和最後一學期的成績單之後，小芙和同學們約好有空再出去玩，蹦蹦跳跳的就奔向媽媽身邊。

　　「妳沒有要去告白一下的對象？」芙娘笑著調侃這個勾著自己手臂的小女兒。

　　「哼，沒有啊，八成在要說出口的時候會狂風暴雨、外加斥耳的耳鳴吧。」小芙扁了扁嘴，不甚開心的說。

　　芙娘挑了挑眉，看了小芙身後一眼。

　　「... 唉～就是有這種老公，拋棄我一次不夠，就算回來了也是黏著女兒啊～」

　　小芙和媽媽互看了一眼，忍不住噗喫地笑了出來。

　　（耳根突然清淨了很多耶。）小芙小聲的對媽媽說。
　　（唉─唉，我反而開始覺得有點吵了。）芙娘輕輕的嘆了口氣。

　　清風徐來，今天又是美好的一天。小芙笑著將鬢髮撥到耳後，一家三口愉快的往家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