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真年代

「喝！喝！」

「將軍加油啊！！」

「喝啊！！小夥子剛不是很行的嗎！！」

「喝啊！喝啊！！」

在距離艾吉爾要塞不到一公里的小鎮艾弗薩裡，
全鎮唯一的一間酒吧裡，兩個男人正在舉行公開拼酒比賽。

一方是大名鼎鼎的伯魯將軍，
他近來平定了亞斯都山脈附近許多賊黨及戰亂，
雖說他本人沒有當國王的意願，但幾個城都已經將自己的旗幟繡上了「伯魯國」的字樣；最近他正嘗試著攻打通往山都最後一道防線──艾吉爾要塞，山都的人民據說已經在暴君的統治下削去了一半的人口，卻還不停的被課徵大小種稅樣，但是艾吉爾要賽是在兩座山崖間，依著山形以銅鐵和石柱建造的巨大城牆和高聳的城門，不但無法正面攻破，想要爬上城牆也是不可能的任務。

另一方則是一個陌生的年輕小夥子，

銀白色的短髮緊緊貼著他的頭顱，一雙顏色淺到像是透名湖水般的藍眼睛裡閃爍著倔強的光芒；他是鎮上的陌生面孔，但是小鎮上來來去去的驛客實在太多，誰也沒注意他何時出現在酒吧裡的。
小夥子抹了抹臉，蒼白的皮膚底下已經湧起了一朵又一朵玫瑰色的紅暈；反觀伯魯將軍，杯數已經超過小夥子四五杯了，依舊挺直了腰脊站在吧台前灌著第九十九杯。

「你真的是人類嗎......」小夥子將身體靠在木桌邊，不可置信的吐出一句話。

伯魯將軍放下灌到一半的酒杯，隨著在場眾人們大笑了起來。

「小夥子，現在認輸還來得及，就承認你不行了，我們的賭注就一筆勾銷，如何？」

伯魯將軍看著眼前這頑固的小夥子，好像有點當年自己年輕時的影子，
在陌生的酒吧裡和別人到處拼酒，輸家就要無條件答應贏家一件事情；
年輕時的他賭注大多是錢，有時換到更多的是友誼，出生入死的部下，
但眼前這個手腳細長，雖然有些肌肉皮膚卻細白光滑的小夥子，
就算要他為明天來為與暴君決一死戰的部下們當後勤治療、都覺得他會昏倒。
那還賭什麼呢？

伯魯將剩下半杯啤酒吞進肚子裡，一轉頭，那小夥子正在喝第九十杯，死命的不肯吐出來。

「何必這麼勉強？」他皺起了眉頭。

「我們明天就要上戰場了，能不能回來還不知道呢。」
他走到男孩旁邊，重重拍了他兩下。男孩作勢就要翻倒在地。
「你還年輕，好好訓練自己，在亂世中為和平盡點心力吧。」

小夥子抬起冰藍色的雙眼，瞳孔裡似乎透出了他這個年紀不應該有的體會和理解。

「... 你為什麼要去攻打要塞？」

半晌，他舉著酒杯的手放了下來，但還是不肯放開把手。

「為什麼？」伯魯已經剝起了花生，悠悠閒閒的嗑了起來。
「你是指世人常在說的，又不干我的事幹嘛去管別人死活，好好過自己舒服的日子不是很好，這種為什麼嗎？」

年輕人已經有些無力，軟綿綿的擺了擺手請他繼續。

伯魯忍不住笑了，拿著手中的酒杯又啜了兩口。

「我需要山城。」最後他說。

「我需要山城，讓這裡變的富庶，能夠有跟其他地區交易的本錢。
　我不需要很多錢，不需要寶石不需要魔法，
　我只要有剛好的... 剛好的幸福，讓大家能安靜的過日子。」

他側臉看了身後沉默的部下們一圈，所有人的眼中閃爍著光芒，
那不是淚水，也不是崇拜，

那是信任。

伯魯回頭看著酒杯，又是一飲而盡。

「哎，不用講那麼文謅謅啦。」將軍忍不住嘲笑起自己的多愁善感。

「我只是看不順眼欺負弱小。這理由還可以吧？」

一轉頭，少年正托著腮看著他，若有所思的翹起了一邊嘴角。

「... 怎樣？要認輸了嗎？」伯魯笑瞇了眼睛，揮了揮手上第一百個空杯子。

少年的身體有點搖晃，但眼神卻堅定的笑了。

「是，我認輸了。」他輕巧的來到伯魯身邊，幾乎是無聲息的。
「但我沒有棄賭，我會完成你要求我的事情。」

伯魯有些錯愕，他有些嘲弄的拍了拍少年的臉頰。

「小夥子有志氣很好！！但我要的是能幫我打下山城的精兵！！
　你太還年輕，送死太浪費了。」

被嘲弄的少年有些困窘，露出了像是被小孩子冒犯的惱怒表情。

「我還太年輕... ？」他的聲音明顯顫抖了起來。
「人類... 你可千萬不要小看你眼前的生物！」

少年的身上突然發散出一陣白霧，在場所有人一愣，再摸了摸臉頰，
竟然是霜。

伯魯傻愣愣的盯著眼前一邊嘴角微抽的少年，頭上竟然隱隱約約冒出了青藍色的犄角。

「你...... 」伯魯驚訝的幾乎說不出話來。

少年的犄角緩緩伸出額頭，耳朵也變成龍型的扇耳，粗壯的尾巴上更是佈滿了閃閃發亮的藍色麟片。

「我沒有名字。」少年雙手抱胸，一臉倔強。「依照龍族的規定，只有第一個主人能為我們命名。」

「... 主人？」伯魯用力捏了捏自己的大腿，雖然很痛，但一切還是恍然如夢。

「不要囉嗦，快點給我一個名字啦！！」少年睜大了冰藍色的雙眼，雙頰上的緋紅說不出是酒醉還是窘迫。

「名字？主人？那我... 以後就是你的主人了？」伯魯張大了嘴巴，好不容易才能吐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少年再次雙手抱胸，撇過臉去，長尾巴不耐煩的敲著木頭地板。

「... 啊哈哈哈！我喝贏了一隻龍耶！提西你看，我就說我很會喝吧...」

伯魯突然大笑了起來，轉過臉去一臉得意的對著滿場已經傻住的部下們炫耀道。

「... 不要鬧了，快點給我名字。」少年的臉已經漲紅得如同落日一般。

「名字？我最不會取名字了... 」伯魯還在傻笑，苦惱的抓了抓頭。「酒！你就叫酒怎麼樣？我們是喝酒認識的嘛！」

少年冷眼一瞪，一道憑空變出來的冰水就朝著伯魯的頭上澆了下來。

「我是藍龍，也就是所謂的冰龍或水龍。還有我警告你，龍的名字取了就是不能改的，　我以後可是伯魯國國王的龍！你最好給我取帥一點！！」

伯魯忍不住睜大了眼睛。

「... 伯魯(Blue)國的藍(Blue)龍啊...」他微瞇起了笑眼。少年忍不住又感到一陣不自在。

「......布魯斯(Bruce)。」最後他說。「布魯斯‧伯魯。以後，你就是我的龍了。」

聽見他說完，少年下巴一抬，彷彿是在笑。
然後一陣青煙從他身體散出，眾人只聽見一陣天搖地動的爆裂聲，
再睜開眼睛，除了慘叫的酒吧老闆之外，所有士兵們，和伯魯將軍，都一起笑得很開心......

「...... 大叔，大叔!!」

「大叔你醒醒啊!!」

我在吧台上醒來，突然沒來由的感覺到一陣刺痛。
勉強撐開眼睛一看，那死小子正趴在一邊上用竹籤刺著我的手臂。

「........ 死小鬼，你找死嗎？」我青筋爆出。

「死小鬼？！」他收起竹籤，一邊很自動的用我身邊的啤酒機在他的杯子裡注入啤酒。「...全國敢叫我死小鬼的大概也只有你了...」

「死小鬼就是死小鬼。」我喃喃咒罵道。甩了甩頭，窗外看起來還不到傍晚。
「你今天這麼早來幹嘛？隨從們咧？」

「趕走了。你不喜歡吧。」
他喝著啤酒的臉看起來也不過就是一般二十歲的小夥子，
誰會想到他是第九代伯魯國國王呢。

「怎麼，今天又要來找我念經啊。」我把啤酒注口搶了回來，直接往自己嘴裡噴。

「沒有啊。倒是你... 」他一邊喝酒一邊竊笑的臉，看起來有點欠揍。
「剛才一直喃喃唸著名字名字什麼的，是夢到誰啦？」

我瞄了他一眼，忍不住想像起二十年後，這個人類也老了的樣子。
人類真的是很奇妙吶。明明是完全不同的人，卻老是可以擁有這麼神似的面孔。

和某些也許就叫做「遺傳」下來的氣質。

「你爸。」我說。又灌了好幾口啤酒。

「...啊？」他明顯愣了一下。

「你爸爸的爸爸，的爸爸的爸爸的爸爸...」我扳起手指開始算，有點困難。

到是他笑了起來。

「大叔你終於喝壞腦袋啦！」

伯魯啊，你兒子還真像你啊。
真沒禮貌。

我笑著又朝他的臉澆了一道冷水。

窗外，夕陽正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