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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去哪?」
 「不知道耶。」
 「要吃飯嗎?」
 「都可以啊。」
 「去東區吃好不好?」
 「嗯... 不要啦,又貴又沒啥好吃的。」
 「那去信義區?」
 「不怎麼想耶...」
 「那夜市好了?」
 「不要啦,都吃不飽。」

 那你怎麼不去吃屎!! 龍龍在心裡怒吼著。


 坐在阿國的機車後座,龍龍的Bass高高的豎在她身後,因為阿國說樂器放在前面他會看不到路。
 有時候經過隧道或有限制進入高度的地段,她都膽顫心驚的趕快把樂器卸下,單手提在機車一側。但StingRay的琴身是堅硬的樺木和楓木,再加上Bass本身重量就不輕,只要車程長一點,揹上提下的動作多幾次,她就覺得自己的手臂已經快要失去知覺。
 一般人都會覺得玩樂團的女生很帥,龍龍自己知道也習慣了,她不是沒有風光過,只是現在的她更希望的是能找到一群志同道合的夥伴,不用大出風頭,只要能讓她有地方宣洩她上台北這幾年來對音樂的壓抑也好。

 但她清清楚楚的記得阿國第一次聽說她玩過樂團時說過的話,和那張完全在她預期之外的表情。

 「哦... 反正現在沒有玩了嘛! 沒關係啊。」他的表情很僵硬,僵硬到龍龍覺得自己剛才彷彿是丟了一隻蟑螂到他嘴裡,而不是開心的聊起她最愛的音樂。

 沒關係? 怎麼會沒關係? 失去音樂的生活,怎麼怎麼可能會沒關係?
 但她沒有問出口。

 因為他們能吵的事情,已經夠多了。


 「那我們回家好了。」龍龍說。她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很平靜。
 「幹嘛這麼酸,要吃飯就走啊!」綠燈還沒亮,阿國拉著煞車又猛催了一次油門,沒有抓緊的龍龍險些往後栽下去。
 「... 那你想吃什麼?」龍龍幾乎是咬著牙說,但她知道再這樣下去,不管此時她忍不忍結果都會是一樣的。
 「不知道耶。」


 半年前。
 僅僅五個月又十八天以前,阿國第一次約她出去玩,龍龍還清楚的記得,他帶她去吃西門町的可樂森林。
 整家店的裝潢以美式餐廳為主題,隨處可見可口可樂的裝飾品,料理好不好吃龍龍已經不記得了,但阿國那張靦腆又溫暖的笑臉,彷彿還清楚的在她眼前。

 而眼前這個男人剛被她甩了一巴掌。


 「我自己回家。」她聽見自己說。


 唰的一聲拿起阿國勉強同意擺在前面的效果器,龍龍開始在忠孝東路的快車道上疾走。
 綠燈剛亮,一邊的摩托車剛才都聽見了龍龍巴在阿國全罩安全帽上那驚人的一響,所有人只是默默看著龍龍走過,沒有前進的意思。

 不是同情,不是可憐,更不可能是同仇敵慨。
 那是一種很安心的感覺,在他們心靈深處,在看見比自己高一等的人、一個平常會讓自己羨慕不已的人、也有像是凡人一般不幸的一面時,總會發自內心的輕輕一笑,然後告訴自己或別人:神是公平的。這種人閒著沒事就在翻八卦雜誌,看到狗仔隊跟拍公眾人物時罵的比誰都大聲,但在心靈深處,他們為「神是公平的,他有比我好的一面、也就會有比我不幸的時候」這種自己結下的定論感到安心。

 所以當龍龍美麗的臉蛋掛上了哭花的妝,看似光鮮亮麗的樂團玩家竟狼狽的用薄弱的肩膀、揹著沉重的樂器和背包,而身後的男人正對著她的背影大飆髒話的時候,這群人或許在身邊朋友的耳邊叨唸著那男人的不是,但心裡卻感到深深的安心。

 此時有人比自己不幸,是多麼幸福的事啊。






 頂著一張狼狽不堪的臉,和幾乎已經要腫起來的手掌,龍龍不敢踏進店裡。她在店外用濕紙巾勉強將花掉的妝擦去,拿出小梳子胡亂整理著翹得亂七八糟的短髮,完全沒注意到站在她背後的潘小亮。

 「哪有人要回家了才在整理儀容的?」他伸手將龍龍的頭髮再次搓亂。
 「吼,不要嚇我啦姊夫!」龍龍嚇了一大跳,左手又往他肩上打去。
 「我哪有嚇妳啊,明明就妳擋在門口,我大包小包的哪進得去。」

 潘小亮這麼一說,龍龍才注意到他還真的是大包小包。
 龍龍自己揹了一把琴和裝了沉重效果器的背包,手上提了一袋便利商店買的礦泉水和溼紙巾,整個人看起來已經快被壓垮了;但潘小亮一手抱一個牛皮紙袋,肩上掛了個環保背包,一隻手臂上還掛了幾個塑膠袋,看起來還真的是十分滑稽,像極了一隻硬被塞進人類衣服的大熊。

 「呃,要不要我幫妳拿?」
 「不用不用,快進去吧。」潘小亮翻番白眼,做出一副快累死的表情,用紙袋推著龍龍往門口走去。


 一推開門,店裡正是最忙的時候。
 雖然Music Tea Pot並不供餐,但許多人還是很喜歡在這裡享受溫暖的茶和全天候洋溢的烘焙點心;週末更是讓東區到處充滿了逛累了只想歇息一下的人潮,Music Tea Pot的客人當然也就比平時用餐時間多上許多。
 龍龍推開門,低頭將瀏海撥下,祈禱姊姊不會發現自己的妝搞得亂七八糟;但吧台後面的Jayko早在聽見門上鈴響時就抬起了頭,看見畏畏縮縮的妹妹,她挑了挑眉,朝他們輕輕招手。

 「去二樓。」她接過潘小亮手中的東西,轉身交給後面兩個打工的學生,又回頭對妹妹說。

 龍龍注意到那兩個學生,不禁十分好奇。平時的Music Tea Pot是沒有工讀生的,只有在突然很忙或有急事的時候、Jayko會找幾個和她熟識的學弟妹,或是讓學弟妹們介紹更遠、Jayko已經完全不認識的學弟妹來打工幫忙。來幫忙的男生女生不一定都是俊男美女,Jayko只會要求三項:保持自身和環境乾淨,還有不知道就問,問完要記得。
 至於為什麼一定找得到人來幫忙,答案非常明顯...



 「這裡就是黑心那個Bass手開的店哦??」客人甲用一種全店都聽得到的音量和隔壁朋友竊竊私語著。
 「對啊對啊,不知道哪個是她...」他身旁的朋友用同等音量自以為悄悄的回答他。
 「應該是吧台旁邊那個美眉吧,長得又正...」
 「...... 如果真的是她的話,她大概兩歲就開始玩團了...」



 不錯嘛,還算有點大腦。龍龍非常明顯的拋給他們一個不屑的冷笑。

 「不要跟客人一般見識。」小亮在她旁邊小聲的說,讓龍龍忍不住真的笑了起來。
 「為什麼今天那麼多人啊?」龍龍和小亮一邊走向店後的私人樓梯,一邊小聲問道。
 「妳上去就知道了。」小亮鬆了鬆痠痛的臂膀,輕輕將龍龍向前推。

 幫忙跑腿到提得大包小包的潘小亮、店內不尋常的人潮、難得出現的工讀生......
 唔,一定只有這種可能了。龍龍心想。


 不待她打開二樓的門,最上階的矮櫃前蹲著的兩個國中生就已經告訴她、她的推測是正確的。

 「真相永遠只有一個!」她在兩個小女生後面大叫,兩個心虛的小孩子嚇了一大跳,同時尖叫了起來。
 「叫屁啊!! 放下妳們手中的東西,右邊那個,還有妳口袋裡的!! 快點給我滾下樓,順便滾出這家店,麻煩再也不要光臨了,謝謝!!」
 兩個小女生臉已經紅到了耳根,趕緊將手中兩雙鞋子丟下,右邊那個小女生還從口袋裡掏出一雙襪子,依依不捨的在鞋櫃上放下。
 「還給我捨不得! 快點給我滾,妳們這群沒禮貌的蒼蠅!!」龍龍再次大吼,小女生們差點嚇哭,爭先恐後的往樓下竄。

 「給我等一下。」高大的小亮像拎小貓一樣抓住兩個小女生的衣後領。「手裡抓著的東西丟出來,還有,剛才在樓下吃的記得給我結帳。」
 小女生的眼淚已經轉在眼眶裡了,乖乖將手裡抓著的鞋帶交了出來,龍龍順手抄走她腰間的照相機,啪啪啪三個鈕就將裡面的照片一次清光。

 不管兩個已經飆淚的小女生已經哭出聲來,小亮將她們拎到樓下,交給已經打好發票的工讀生。

 「還真的是學不乖......」龍龍趴在階梯扶手上,看著兩個小女生哭著走出店門外,忍不住嘆了口氣。


 好啦,真正的磨難現在才要開始呢。
 她深吸了一口氣,緩緩打開二樓裡面第二道門。










 一股氣爆般的音樂從門內衝向她。她努力站穩腳步,迅速的踏進門內,然後用全身的力量將身後的門立刻關上。

 門內,米爺和小隆,狗毛和胖胖,渾然忘我的飆著黑心樂團的經典名曲「Nobody」。她感覺到身後的隔音門傳來一陣重擊,她趕緊鎖上三重門鎖,跳進第二道門內、順帶將第二道門也鎖上。
 門外絕對不是小亮或Jayko,他們已經習慣走廚房後的逃生梯。

 門外是慕名而來,不管是樂迷還是影迷,是真的懂音樂還是只是想追星的,恐怖又可愛的客人們。


 已經習慣的團員們絲毫沒有受到影響,流暢的音樂在他們之間不停來回震動、流竄;大鼓和Bass的低頻不停打在龍龍的心臟上,這也是當初她為什麼愛上Bass、決定這輩子非Bass手不嫁的原因... 那種比起感動、高興或快樂這種抽象的情緒更直接能令她的心臟跳動,比強心針或是電擊更讓她清楚的感覺到自己還活著的證據,就是這種聲音。



 ...等等,Bass的聲音?
 Jayko不是還在樓下嗎?


 龍龍猛然抬起頭,Jayko那把鮮艷Desert Gold色的BONGO還掛在琴架的最前面,白色螺旋狀的電話線導線也安穩的放在一旁,龍龍緩緩的抬起頭,轉向平常姊姊站著的那個位置,門口右前方靠鼓旁的Marshell音箱前...


 音樂停止在最高點,每個樂手都氣喘噓噓的站在原地,臉上掛著旁人無法意會的笑容。
 這支曾經是全台灣最負盛名的地下樂團,過了二十年後,依舊不定時齊聚在這鬧區的一角。

 Jayko和小亮推開龍龍對面牆邊的暗門,熟練的爬了上來。




 「妹妹,發什麼呆?」她拍了拍龍龍的頭。
 「大概是太久沒聽到我們練團了,被炸呆了吧。」黑心的主唱 ─ 胖胖放下了剛灌到底的水瓶,在一旁呵呵的笑著。


 「對了,有一些人妳沒看過。」Jayko笑著捏了捏龍龍的臉頰。
 「這是米爺以前的學生,還有他們帶來的朋友。」

 在Jayko手指的前方,同樣看著龍龍的,是連呆滯的表情都一模一樣的芍花和蕊瓏,還有剛放下黑色的StingRay,那個長髮過肩的男子,馬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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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潔小摳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