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





遠方,落雷炸破了天空。
濕黏的空氣在人群之間集結著,雲朵不知何時已環繞在太陽身邊,蓄勢待發的準備一吐怨氣。


范姜慢慢的將身上已經破爛不堪的外衣除去,那紫紅色不明液體已經凝滯在他右肩傷口處,變成一塊又一塊脆弱的綠色結晶。


沉白再次將扁帽脫下,連同他的煙斗和襯衫一同遞給一旁倖存的小嘍囉。
我看著赤裸著上身的沉白,他的自信刻在每一道傷疤裡,每一縷灰白的髮絲和歲月的痕跡裡。他的殺氣起起伏伏,像正在漲潮的海浪一般向我們湧來,我反觀范姜,他只是緩緩的動了動受傷的手臂,確定藥物的確有發揮作用。

Jayko和小貝站在我左後方的矮牆邊,和我沉默的盯著一觸即發的兩人。
即使我沒有回頭,包子的氣息依舊清晰的從我身後傳來。
那是一種很複雜,說不清是愛還是恨的情緒。


但不管是哪一種,我和她都再清楚不過,

當今天結束,這世界再也不可能是、從前那個美好的樣子…………………………………











『我應該要等你嗎?』沉白一開口,竟然是我的聲音。


而在我來得及罵出口之前,范姜已經嗖搜飆出兩箭。








沉白一躍,兩支箭擦過他的腳底插進牆裡,
范姜已在他半個呼吸之處,長弓朝他雙腳一揮,氣勢有如利刃。
沉白雙長成爪,絲毫不懼范姜的武器已經來到腳邊,一前一後就往范姜的天靈蓋和咽喉襲去。
范姜嘴角一翹,長弓硬生生在空中九十度轉彎,沉白左手一閃,右手劈在長弓上,回手又是一掌,硬是被范姜接在長弓尾上。




短短一瞬間,兩方已經來回數招;
我在一旁彷彿連呼吸都快忘記了,只能呆呆的看著兩人。







沉白一腳蹬牆,范姜的長弓瞬間劃過白牆,留下一道長長的黑線;
他再次搶攻,好幾次拳點就要落在范姜受傷的肩膀上,但只見范姜也不特別掩護傷處,不斷的以攻為守,偶爾用「天雷地火」卸掉沉白幾招,立刻又抓住空隙回了好幾手。






『不覺得很有趣嗎?』包子已經在我身邊盤腿坐下,而我只是抓著受傷的肩膀,暗自猜測著范姜肩上的是什麼藥。
她見我並不答理她,撿起地上幾顆石子就要朝范姜扔去。
「妳想打,我自然會陪妳打。」我單膝跪地,看也不看她準備站起來。
她站起來,拍了拍屁股,和我一樣直視著前方說:『既然妳不想看范姜的最後一戰,我也沒理由拒絕妳。』
我歪著頭,斜眼瞪了她一眼。「妳什麼意思?」
她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嘴角。
『他剛不是說了嗎?』她坳了坳手指。『男人的最後一戰囉。』
「別開玩笑了。」我幾乎是嗤之以鼻。「那不過是一種說法罷了,范姜現在又沒有處於下風。」




包子又冷笑了一陣,欲言又止。
我們倆之間一陣沉默,只能同時盯著范姜和沉白一來一往,兩人身上的傷都不斷增加,互攻的速度卻不曾慢下來。




『這就是他的最後一戰。』包子很輕的說。




在那一刻我幾乎就要忘記身旁這個人已經不再是我的家人。
我幾乎就要抓住她一起衝上前去幫范姜解圍。
我幾乎就快要勾起她的手問她:什麼啊? 不要開玩笑了~



但我沒有。



包子退了幾步,我注意到Jayko十分戒備的護在小貝和所有人之間,而小貝的一雙眼睛卻始終追著走廊上不停躍動的兩個人影,不曾投向我們這邊。

『這就是他的最後一戰。』她又重複了一次。『妳都不會奇怪他受了重傷怎麼還能和沉白打成平手? 好像比剛才沒受傷還更厲害嗎?』她撿起地上那罐被范姜扔下的瓶子。
瓶子裡濃稠的紫紅色乳狀液體只剩下一點點,頑固的黏在瓶底。
我看著包子手中的玻璃瓶,不安在我心底漸漸擴散。



是很奇怪,但我不想去想它。
只要范姜能打贏,包子不會是我們兩個的對手,那一切又有什麼值得擔心的?



『我沒和妳打有兩個理由。』她漫不經心的將瓶子在空中拋出又接住,兩眼依舊盯著范姜。『其中一個是對范姜最後的敬意,妳就好好看完吧。』



我突然覺得一把火在心中被點燃,再也忍不住的對她大吼。

「妳到底在說什麼!!那個瓶子裡到底是什麼東西!!」

聽到我的吼聲,范姜分心朝我們看了一眼。這一眼的時間又連中了沉白兩腳,他飛向身後的水泥牆,蹦的一聲,石塊碎片四濺。
但我還沒朝他跨出一步,范姜已經又站了起來,抖了抖身上的石灰,對準了朝他奔過來的沉白射出兩箭。



『妳以為現在的他需要你幫嗎?』包子的聲音在我背後冷笑著。
正當我轉過去腦火的想給她一巴掌,她已經大步朝范姜跨出兩步。

『我已經幫了你很多!!你怎能還期待我幫你更多!!』她大吼,聲音中竟有著我沒聽過的悲憤與不甘。

范姜沒有餘力可以回話,勉強用夜幕擋了沉白兩掌,沉白似乎顧忌著將夜幕打壞,洩了氣的兩掌劈在夜幕上竟沒有一點聲響。
大弓一揮,在范姜身邊留下了一步的空白,他斜眼一瞟,看著包子的眼神竟有十分是哀求。

包子的下唇被咬得沒有血色,她憤怒的面孔像一旁刷白的牆壁,橫七豎八的是她盛怒的表情。








『這是人血、吸血鬼的血和類銀的混合物!』她高舉著手中的瓶子,卻是面向范姜大吼著。『我曾經在攔截到的黑市資料裡有讀到過,這種混合型藥物非常不穩定,雖然說是為了研究讓吸血鬼變回人類而發展的藥物,但實際上卻發展成讓吸血鬼快速復元、產生瞬間爆發力的興奮藥!!』

我有點困惑的看著他們兩人,已經恢復冷靜的范姜怎麼看也不像是吃了興奮劑,反倒是久攻不下的沉白不甘露出老態,拼了命的攻擊。

『早在第一次看到你把這玩意帶在身上的時候我就跟你說過了!!』包子咬了咬牙,又接了下去。








『用過這種藥的,九成九都死了!!』








我猛然回頭,看著身旁的包子。

「妳說什麼?」









轟的一聲,一根石柱被撞斷,在漫天塵灰中我勉強認出是范姜跪在石柱旁,搖搖晃晃的想要站起來。
而另一邊,催勁過猛的沉白全身冒著白煙,氣喘吁吁的調息著。



『興奮劑也好! 吸血鬼也罷! 打得有趣就好! 再來! 再來!』他哈哈大笑,雙眼閃爍著狂熱的光芒。



范姜終於站了起來,步履蹣跚的走出煙霧之中,哇的一聲吐了一口血。
他的右胸口有一道明顯的掌印,這一掌要是打在左胸上...我連想都不敢想後果。

『可別太快死啊,小子。』沉白的聲音再次變成一個陌生男子的嗓音,雖然我沒聽過,但從小貝和范姜憤怒的表情,想也知道必定是沉小越的聲音。

沉白又露出了那張嘴角快裂到耳邊的笑臉,繼續用沉小越的聲音說:『你的夜幕三式呢? 還有一式怎麼夭折啦?? 是不是太久沒用忘記了??』
說完他便哈哈大笑,連一旁僅剩的幾個幫他拿衣拿帽的小嘍囉也跟著哼笑了兩聲,我隨手送出兩柄飛刀,那竊笑的聲響馬上消失不見。


范姜連催四箭,有一箭幾乎要刺進沉白大腿,最後卻還是給他閃了過去、微微擦過。
沉白連閃四箭,倏地一腳往范姜腰側踢去;范姜腰一縮,手肘硬擋,卻還是被掃離原地,一路滾到小貝腳邊。
我很想走過去扶他,但包子背對著我,靠近我的一手緊握著冰冷的利刃,
而范姜已經緩緩的站起,掙扎著不把胃酸和血吐出來。

然後,我看見Jayko背後的小貝,雙唇緩緩的動了幾下。
雖然我聽不見他說了些什麼,但從他的唇語能夠清楚的辨別出幾個字。






『我知道三式是什麼。你用吧。』






范姜的身體僵在那裡,但他並沒有回頭望向小貝。












『躲好。』









我只聽見這兩個字,然後Jayko那雙有力的大手,已經將我拖到有小貝和包子蹲著的石柱之後。
我探出頭,只見范姜一腳踩上另一根石柱,整個身體和地面平行,黑弓用力的插入石頭裡。



『眾星拱月!』



數十發利箭從弦上發出,或三或七,或二或一,范姜不規則的放出手上的箭,所有的箭更是隨著他的意思往多個方向射去,任沉白再厲害也不免在身上中了兩、三支。



而當沉白欺近,范姜手上的黑弓便化為一把大刀,開天闢地的在范姜身邊劃出一個難以侵犯的圓。
但沉白已調勻了呼吸,一吸一吐之間掌力開始越來越重;范姜偶一天雷地火將他摔遠,但身體累積了更多沉白壓下的內力,加上身的傷血流不止,腳步已經開始不穩。

沉白露齒一笑,揮拳正中范姜腹部,范姜當場吐了出來,血血水水,右手卻依舊緊握著那把黑弓。





『來啊!! 你的三式呢!! 三式呢!!』沉白一拳一拳打在范姜身上,一句話中竟然換了三個語調;他的身形也不停變化,一會兒是秀氣的文拳,一會兒是萬千的霸掌,變換之快速不禁教人害怕,更讓人反胃的噁心。




『那全都是從他打敗的人身上奪走的招式。』一句話冷冷的從小貝牙縫中擠了出來。
然後他突然推開身前的Jayko,一個劍步站了出去。




『哥哥!!!』他放聲大吼。『我還沒有原諒你呢!!』





然而回頭的不是范姜,而是沉白那張喘著氣,整張臉有如惡魔般獰笑的表情。

『…好感人啊?』他突然擠出一句,是沉小越的聲音。






小貝的臉色瞬間刷白。而在Jayko站到小貝身前之前,沉白已經將范姜扔到一邊,瞬間出現在小貝身前。






「不!!!」我長鞭一捲,正瞄準了沉白下盤,卻被包子兩柄尖刀打亂了方向。
「妳..」我氣急敗壞的站起身,包子卻也立刻擋在我身前,兩個人反而正好擋住Jayko的去路。








『準備好,死了嗎?』沉白單拳舉起,口裡吐的竟是范姜的聲音。

『你說你嗎?』小貝昂首,一句話輕輕的吐在他臉上。














『夜幕第三式。』那個熟悉的聲音,好像在哭,好像在笑。

『黎明。』















啪的一聲,我望著沉白背後,范姜將黑弓在坍塌的石柱上劈成兩半。
原來那黑弓並非木製,而是扎扎實實的的黑石;從中間裂成兩半後,石弓兩端只靠著那條細細的黑絃維繫著。范姜握著半弓的一端,消失在我的視線之內。


而在眼前,沉白右拳緩緩揮下,一切在我眼中像是慢動作播映一樣。
小貝並沒有閃開,只是睜大了眼睛望向沉白身後,明明沒有人的空氣。
包子依舊不偏不倚的擋在我身前,臉上的表情莫名的複雜。
我一隻手越過包子,努力的想拉住小貝,卻看見他已經往後飛,整張臉瞬間刷白。







而沉白的臉色,竟沒有比小貝好看到哪裡去。







范姜的斷弓連接著黑絃,像是一條黑蛇一般用力的纏繞在他的脖子上。
范姜拉住兩邊的黑石,像是把柄一般用力一拉,一顆鮮紅的頭顱就這樣掉了下來。







我終於推開了像山一樣定在原地的包子,在范姜倒地之前抓住了他。











「范姜!!!范姜!!!」他整個人癱在我身上,血腥味直竄進我鼻孔,






好像多年前那個油漆味都還沒有乾的家裡,我抱著渾身是血的爸爸,讓他的血腥味染了我全身,我卻絲毫不能理解為什麼爸爸身上的煙草味不見了?
好像沒有臉的弟弟在床腳兀自噴著血,我只能衝進廚房,尖叫著拍打已經失去了意識的媽媽。









我不要。

我不要再失去家人了。







「范姜…你不可以離開我!」我的視線好模糊好模糊,彷彿已經看不見范姜的臉了。

范姜抽蓄了兩下,我感覺他在我背上咳出更多的血,卻濃稠的像是倒了一大罐溫熱的沐浴乳在我背上一樣。




『…我已經跟你說過了。』她的聲音在我頭頂上響起,我竟有一股衝動想要大叫,要包子快點救救他。

『我只答應過你不讓沉白殺了露,可沒有答應你要保護她!』





聞言,我抬起滿臉血淚。
包子沒有哭,沒有笑,甚至沒有一丁點表情。





『我知道。』范姜微弱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

「范姜!!」我扶著他的雙肩,緩緩讓他靠到一邊牆上。其實並不想離開他的體溫,但卻又害怕看不見他的臉。我只知道自己的淚不停的在掉,眉頭越鎖越緊,已經心痛到快要沒辦法呼吸。


『小貝呢?』他問。

『…小貝沒事,我卸了勁,他只是昏了過去。』Jayko搖晃的走到我們身邊,她背上的小貝雖然臉色發白,但看起來還算平安。

Jayko的嘴角也有血跡,她緩慢的跪在我們身邊,將小貝放在范姜身旁。
我這才想起要幫范姜止血,胡亂的從背包裡掏出繃帶和藥膏,但范姜抓住了我的手,用力的將我拉向懷裡。







『乖…不要怕。』他輕輕的說。『一切…都結束了。』







我的兩隻手緊緊壓在他腰後,用力的抱著他。
已經說不出來有多久沒有這樣緊緊抱著他,感覺他放鬆的肌肉,似乎又瘦了。
他的大手不停的輕撫著我後腦勺,來來回回,







很想就停在這裡。
很想就停在這秒。

很想,不用失去他……







我感覺到范姜的頭輕輕的向上抬了一下。
他用唇語悄悄對包子說了什麼,我不知道。
我只是緊緊的抱著他,不顧一切的待在他懷裡,腦中一片空白。




然後他輕輕吻了一下我的額頭,在我耳邊說:

『幫我告訴她,我不回來了。』




我抬起沾滿淚水的睫毛,正對他輕輕垂下的雙眼。







他在笑。







抱著我的那隻手已經鬆開了,但他在笑。









走廊外,一滴,兩滴,雨緩緩的打了下來,瞬間變成氣勢磅礡的雷陣雨。

閃電在我們眼前一閃即逝,照亮了范姜微笑的臉。














他的眼睛閉上了,但他在笑。

他在笑。



那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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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潔小摳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 人氣()